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好花常开 作者:妙弦 根据一个真实的故事改编 文案: 抬头看天的时候,萧棠总觉得会有一颗星也在注视着自己。 她是漂亮的职场精英,在喧嚣浮华的城市独自打拼,知性干练的背后藏着一段隐痛。 直到她在病入膏肓的那晚遇见他。 他从未见过有人哭成那样,想给她安慰,开口却是一句:再哭我就吻你了…… 关于那一晚的记忆成为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禁区”,他们都极有默契地回避。 她心中明明有一团迷雾但是却始终不敢拨开…… 一个关于重拾爱情的故事。 阅读提示: 1.现实向,不白不虐 2.女主痴情,男主深情,结局HE 2017年8月8日21时19分,四川阿坝州九寨沟县发生7.0级地震,仅以此文纪念那些逝去的生命。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职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棠,贺风,林雨谦 ┃ 配角:陈嘉映,曾旭 ┃ 其它:地震,真实故事 ================== ☆、百忧解,解百忧?   百忧解,又名盐酸氟西汀,萧棠扔了几片进嘴里,合水吞下。   “萧姐,你生病了吗?”同事小张问道。   “不是,”萧棠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复合维生素片。”   她清了清嗓子,又对一行同事说道:“这次出差的正事儿都已经办完了,还剩半天时间,咱们就自由活动吧,大家可以自行安排,晚上我们直接就在机场汇合。”   萧棠只想赶紧躲开,她不愿让同事们看到她发病的样子。   萧棠觉得这次旧病复发或许是失眠引起的。来江城出差的这几天萧棠都没有睡好,她特别怕热,而江城是赫赫有名的“火炉”,这才五月中旬,天气竟热得反常,俨然已是夏天的感觉。又或许不仅仅是失眠的原因,这个城市、这个时节,其实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刺痛她敏感的神经。就好像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坏掉了,她无法调节自己的情绪,当心情低落时就如坠冰窟,正常人是体会不到这种痛苦的,你会被自己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痛不欲生却又无能为力。   融入陌生的人流之中,萧棠才敢放肆地流泪。她不介意来往的行人像看一个疯子似的看她,也许她根本就是一个疯子。抑郁症本就是精神疾病的一种,属于神经系统调节障碍。有一种观点认为抑郁症是无法彻底根治的。它可以被控制,却很容易复发,萧棠觉得她的病也许真的会伴随她一辈子,就像那些往事,永远如影随行。   鬼使神差一般,萧棠竟走到了她的母校H大的门口。不知是药效慢慢上来了,还是重新回到这里的原因,萧棠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平复。站在校门口,她呆呆地想,是有多久没有回来了?七年还是八年?一时间竟连她自己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母校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原来的牌坊大门居然被拆除了,新建的校门虽然气势恢宏却总显得少了些感觉。走进校园里面,原来的校内小道现如今都修得宽阔笔直,六层楼高的图书馆,全玻璃幕墙的设计充满了现代气息。但是萧棠却无比怀念那条铺满碎石的小路,弯弯绕绕一直延伸到长满爬山虎的图书馆。   太阳慢慢落了下去,暮色四合,没有一丝风,空气里的热度还未完全散去,校园里愈发热闹起来。下课了,人潮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渐渐将萧棠淹没。她随着人潮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竟然转到了那条梧桐小道上。笔直的柏油路,一路苍翠掩映,好似望不到尽头一般。这是萧棠以前回宿舍的必经之路,她走了四年,太熟悉不过了,还好这里还跟原来一模一样,没有变化。天色越来越暗,路灯次第点亮,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投下来,在路面上照出很多斑驳的影子。这完全就是萧棠记忆中的样子啊,她静静地看着周围,突然觉得心安,终于有一个地方,时光在这里好像不曾流逝。   萧棠走得有些累了,就在梧桐树下的石椅上坐了下来,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扇风,轻轻地一下一下,慢慢地感觉好像不再热了,慢慢地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了……   她竟然又看到了林雨谦!他就站在远处的树下,他一直背对着她,但她知道那就是他。他还是那副打扮,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萧棠叫他,他始终不回应,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那背影是如此孤独,让萧棠心里阵阵生疼。她慢慢地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却没有脸!一个巨大的空洞!   萧棠吓得瘫坐在地。突然间,眼前的人竟碎成了碎片,周围的一切也瞬间奔崩离析,无数的碎片密密麻麻向萧棠袭来,如山崩地裂一般,吓得萧棠大声尖叫。   一阵强光刺进眼里,是头顶上的路灯,萧棠惊醒了。   又是这个梦!萧棠后背发凉,重复的梦境已经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但每一次依旧让她感到恐惧无比。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萧棠一边喘着气一边掏出手机,是她的上司黄姐发来一条信息。   “你一直找的人或许就在我们公司,虽然还无法最终确认,但时间、地点上基本吻合,你想要见一见吗?”   萧棠几乎是不假思索,飞快地回复了一个字:“想!”   那天,萧棠原以为自己会错过回S市的航班,她在H大耽误的时间可不短,却不想幸运地遇上了江城机场大面积延误。   午夜时分,航班终于起飞,萧棠从机窗俯瞰,城市在无数灯光的照映下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沙,景灯射灯交相辉映,灯海与星海连成一片。从空中看城市的轮廓愈发清晰,宛如一片巨大叶子,而江河纵横交错,从城市中间穿流而过,就仿佛叶子上的道道脉络。   萧棠想起林雨谦曾经说过的话:“从空中看这个城市的轮廓像极了梧桐叶的形状。”   空姐甜美的广播声音传来:“尊敬的各位乘客,你们好,现在是凌晨零点整……”萧棠轻阖双眼,新的一天已经来了。   梧桐的含义,忠贞之爱。   ------------------------------------------   周末的晚上,华灯初上。   粤风酒店的西餐厅装潢雅致,摇曳的灯光映在萧棠微微泛红的脸上。萧棠向来都很佩服黄姐的办事效率极高,这才刚回S市的第二天,她就帮萧棠安排好了见面的事。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萧棠竟莫名地有些紧张。又吞了两片药下去,萧棠努力想平复自己的情绪。   服务生“欢迎光临”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径直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人很有礼貌地伸出一只手,“你好,是萧棠吗?我是贺风。”   嗓音低沉,带着磁性。   萧棠呆呆地注视着他的双眼,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你好,我是萧棠。”   礼貌地寒暄之后,两人入座。贺风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说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其实贺风并未迟到,是萧棠早到了而已。虽然粤风酒店离萧棠的家特别近,但她今天还是特意提前很早就来了,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借着贺风跟服务员点菜的间隙,萧棠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的人。他个子很高,瘦瘦的,小麦色的皮肤,五官俊朗,穿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却也显得气质斐然。   萧棠的目光总会情不自禁地停留在贺风的双眼上,几次四目相对以后,萧棠略显不自然,正欲找话题来调节气氛,贺风却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之前我手上的一个项目遇到一些推广上面的难题,好在有黄总监相助,帮我解决了媒体渠道的问题。后来她跟我说萧经理才是跟媒体打交道的专家,今后若有问题,还望多多指教啊。”   “哪里,哪里,什么专家啊,愧不敢当。”萧棠连连摆手。   之前萧棠拜托过黄姐,先不要告知对方她见面的真实意图,因为尚且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他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黄姐跟她保证一定会安排一个合适的见面理由。只是她没想到黄姐竟会把她抬到如此的一个高度,她哪儿敢称什么“专家”啊,尤其是在贺风这样的人面前。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其实萧棠对贺风却是早有耳闻。萧棠所在的公司MG置业是地产行业的一家大型企业,而贺风算得上是这家公司的“名人”了。传闻他是公司花高薪从国外挖角回来的,业务能力相当出众,所以年纪轻轻就坐上了MG总部开发部老大的位置,是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监。所以萧棠真的不是谦虚,她只是MG里面一个项目公司的营销经理,而总部开发部那是什么地方啊,成天跟政府、媒体打交道,里面个个都是长袖善舞的人,贺风能稳坐开发部的第一把交椅,自然能力超群,她若敢在开发部总监面前说自己是“跟媒体打交道的专家”,还真有点“班门弄斧”的味道。   不过一番接触下来却发现,贺风丝毫没有什么总监的架子,人也随和,而且健谈,面对萧棠,也没有初次见面的生分,加之两人又在同一家公司,很容易就找到了很多共同话题,所以席间的气氛一直还算轻松。   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在餐厅里回荡。萧棠还是头一次在粤风吃西餐,奶油蛤蜊汤很鲜美,鹅肝也煎得很香嫩,只是这红酒感觉有点微涩。她本来就是一个不胜酒力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又吃了药的原因,半杯下去就觉得太阳穴微微发胀,她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再喝了。   一曲《吉普赛之歌》刚刚演奏完毕,已经反反复复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萧棠,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不好意思,想冒昧地问一句,几年前你是不是遭遇过一次交通意外?”   还未等到贺风回答,突然有人踱步到他们的餐桌前。   “贺风?!真的是你啊!”一阵很尖细的女声响起。   循声望去,萧棠看到一个一袭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她正直直地盯着贺风,表情写满惊诧。贺风有些微怔,明显也有点意外,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来,随即慢慢起身,跟红衣女打招呼。   “好久不见。”一句话说得淡淡的。   红衣女没有回答,而是转而看向萧棠,表情瞬间变得怪怪的。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萧棠。萧棠也没有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起身,在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她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红衣女突然指着萧棠,用一种近乎质问的口气问贺风:“她是谁?”   贺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依旧淡淡地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是啊,真没想到,你故意避而不见,却还是能被我撞个正着。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红衣女带着明显的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似有火焰即刻就要喷发。   聪明如萧棠,瞬间就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了,红衣女明显是误会了贺风和她的关系。   贺风的回答特别冷漠:“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于你也是毫不相干的事!”   贺风的态度让红衣女的怒火瞬间喷发,她突然冲着萧棠大声吼道:“狐狸精!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很是激动,声音既大又尖锐,说完就朝萧棠冲了过去。萧棠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好在贺风动作很快,立马站到红衣女和萧棠的中间,他侧身挡着红衣女,因为站得离萧棠距离很近,萧棠感觉自己都快要靠在贺风怀里了。   这阵喧闹彻底打破了餐厅里原本安静清雅的氛围,周围用餐的客人纷纷看了过来,萧棠只觉得尴尬。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贺风也很生气,整张脸完全沉了下来,但顾及是在公共场合,还是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贺风极力想拉走红衣女,却惹得她更加恼怒,转而将情绪全部发泄在萧棠身上。   “贱人!狐狸精!我看你们能好多久!”红衣女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抓扯萧棠。贺风上前抵挡,另一只手赶紧拉了一把萧棠,谁知道萧棠一下子没站稳,一个踉跄,这下真的跌到了贺风怀里了。红衣女被眼前的情景彻底激怒了,原本妆容精致的脸庞完全变了形,人也失了理性,随手抓起桌上的餐具就朝两人扔了过去。一把餐刀差点儿打到萧棠的脸上,被贺风及时地用手一挡,“哐当”一声落了地。   萧棠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陡然一阵凉意从头顶倾泄而下……    ☆、迷乱的夜   倾泻的红酒让萧棠睁不开眼,她听到周围人们的议论声,头一遭觉得自己是如此狼狈。   眼见事情越闹越严重,服务员急忙过来相劝,适逢红衣女的朋友赶到,多方劝阻,混乱的场面才得以控制。   最终,红衣女被她的朋友强行拉走了,但这顿饭是没法吃下去了。一桌子的狼藉,餐具横七竖八,红酒洒得到处都是。萧棠匆匆忙忙地整理好自己,贺风也买了单,两人一起走出了餐厅。   “这女人从女友变成了前女友,怎么也从文静温柔变成了蛮横粗暴?”贺风调侃道。   萧棠忍不住笑了,原本还有些郁郁的心情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贺风转身,一脸歉意地对着萧棠说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连累到你,真是很抱歉。”   “我没事的,你也不用道歉,也就是个误会而已。”   萧棠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方才是觉得有点难堪,这会儿也缓过来了,想想也就是一出误会引发的闹剧,她并没有真的往心里面去。   贺风还是觉得对不住萧棠,想了想才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萧棠马上摆手,“我家很近的,过了前面那个天桥,马路对面的小区就是。”   这时,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两人就这样杵在马路边,也没地方可以躲雨,着实有点傻。萧棠浑身酒味很不舒服,就想快点儿回家去,于是道了句“再见”转身就准备要走。贺风快她一步,赶紧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萧棠身上。这个有些许暧昧的动作让萧棠怔怵了几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她赶紧看了下自己的衣服,衬衫的胸口位置被刚才的红酒浸湿了一大片,薄薄的衬衫紧贴着她的皮肤,里面内衣的花纹都清晰可见。萧棠尴尬无比,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披着回去吧,衣服以后再给我。” 说完贺风也准备要走。   萧棠看着他,却突然迈不动脚了。如果说此刻的萧棠很狼狈,那贺风的情况绝对不比她好多少。他脑袋后面的头发也淋上了红酒,一撮一撮粘在了一起,发梢上还在滴水,右边肩膀开始到后腰一大片殷红的印迹,甚至比萧棠湿得还要厉害。他本来穿的白衬衫,这下变成一半白,一半红,看着很是滑稽。萧棠想到他刚才一直很绅士地护着她,那杯红酒泼过来的时候,他很迅速地侧身替她挡了一下,所以有一大半淋到了他身上,想到这萧棠心里有点于心不忍了。雨越来越大,她看着他的背影甚是犹豫,他用一只手挡在头顶,一连拦了好几辆出租车都不见停的。这个地方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贺风此刻的造型太引人瞩目了,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萧棠终于心软。   “你……”她叫住贺风,“要不……先去我家清洗一下吧。”   ~~~~~~~~~~~~~~~~~~~~~~~~~~~~~~~~~~~~~~~~~~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下,拍打在萧棠的头上、脸上、身上,顿时觉得清爽了不少。雾气蒸腾,轻轻拭去镜子上的水珠,她看到一张通红的脸。不知道是酒精的催化,还是药的副作用,抑或是二者共同的作用,她觉得头疼,人也有点微微发晕。她靠在门后想缓缓劲儿,听到轻微的电视声响从客厅里面传来。   萧棠诧异于自己刚才的举动,这么贸然就把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带回了家,这太不像她一贯的风格了。她独居惯了,素来朋友也不多,平日里甚少有人登门造访。所以当原本熟悉的空间里突然多出一个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贺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细细打量着四周。房子不大,是个简单的两居室,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摆放了很多绿植,茶几上、餐桌上、阳台上到处都有,看得出主人是个喜爱花草之人。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个很大的相框,照片上的萧棠笑靥如花,她一手抱着一只很大的猫咪公仔,另一只手做成猫咪胡子的形状放在自己嘴边,样子很可爱。右下角印着照片时间“2007.8.25”,看来已经是好几年前拍的了,难怪样子有几分青涩。她确实很像一只猫,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一双眼清透且灵动,贺风心里想着,不由得嘴角上揚。   就在这时,阳台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贺风吓了一跳,然后一个黑黑的毛茸茸的小东西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原来这屋里还真的有一只猫。   贺风觉得奇怪,按理说猫是非常敏锐的动物,刚才有生人进门这只猫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不过看它此时的样子好像也并不害怕人,它在贺风的脚边闻了闻,伸出爪子挠了挠他裤腿,然后“喵”地叫了一声。贺风看见阳台上放了几袋猫粮,就拿了一点摊在手心里,那小东西就愉快地吃了起来。   从浴室里出来的萧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着实有些意外。这只猫的性格很是古怪,平常很不喜欢跟人亲近,对生人要么特别冷淡,根本不搭理,要么就特别凶,充满攻击性。平日对萧棠,它都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漠脸。   “我说,你这只猫可真能吃,个头不大,胃口不小啊,小半袋猫粮都快被它吃完了,还舔了我一手的口水,那个馋劲儿啊,感觉就像饿了很久似的。”贺风微笑着对正在发呆的萧棠说道。   此刻的她穿着一件大大的T恤,一双修长的腿露在外面,她的脸颊泛着红晕,似两道红霞,整个人都彷佛透着阵阵清香,又像是氤氲在一层水气里面,披散开来的黑发垂在肩头,像一匹丝缎,一颗水珠正从发梢慢慢落下,顺着锁骨滑进领口里面。   贺风莫名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别开脸不再看她,佯装镇定地抚摸小猫的毛发,“我猜你这只应该是母猫吧?”   “嗯。”   “它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桃子。”她缓缓地回答。   “你最爱吃桃子,就给它取名叫桃子吧。”耳边又响起林雨谦的声音,她还清楚地记得他那时的表情,满脸阳光。   “桃子,真可爱的名字。”贺风说着拍拍它的头,那只猫竟然献媚般地舔了舔他的手。   “你去洗一洗吧。”萧棠对贺风说道,过了一会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贺风补充了一句“稍等”就转身进了卧室。很快,她拿了个盒子出来,打开里面是一件崭新的男士T恤。   “你的衣服恐怕不能再穿了,我这儿只有这一件,你先将就穿吧。”说完把衣服递了过来。贺风伸手去接,这才愕然发现萧棠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贺风心里暗暗一惊。他看看她,他隐约觉得,她的眼里泛着莹光。   浴室里传来了“哗哗哗”的水声,萧棠呆坐在沙发上,感觉人越来越沉,除了头,还有一个地方也越来越难受。   桃子竟然一动不动地蹲在浴室门口守着。   电视里正在介绍美国五、六十年代的流行音乐,当讲到民谣团体The Brother Four时,萧棠按着遥控器的手突然就不动了。   贺风出来的时候低沉的男声唱得让人陶醉:Try to remember/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life was slow and also mellow/Try to remember/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桃子跑过去,用它的小舌头舔着贺风脚上的水,热乎乎,痒痒的。他逗它,故意各种躲,桃子就欢快地跳起来,追着他跑。   贺风开怀地笑:“桃子,别闹了……呵呵……别闹了……”   闻言萧棠彻底怔住了。   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她看着那个挺拔的轮廓,那件T恤穿在他身上正好,那样子就跟她无数次想象中的一样。是啊,她了解他,她知道他最适合这种简简单单的T恤,因为林雨谦自有他出众的气质,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他都能穿出气宇轩昂的感觉。那个时候萧棠和林雨谦在两个城市,想念对方的时候两人就上网视频聊天。有一次萧棠接通了视频,却看到一团黑呼呼的东西,正以为是哪里出错了,那团黑呼呼突然动了动,她这才看清是一只小猫,然后她听到林雨谦的笑声,他的头从小猫身后探了出来,他很开心地笑道:“萧棠,这是给你的礼物!”   “你哪儿来的这只猫啊?”   “说起来挺有意思,昨天我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它,看起来像是只流浪猫,我可怜它,给它喂了点吃的,它就一路跟着我走,一直跟回了家,然后赖在我这儿不走了。我想你不是挺喜欢小动物吗,就决定养着它了。你看它多可爱,刚刚我正给它想名字来着呢,我想你最爱吃桃子,就给它取名叫桃子吧。来,桃子,给你妈咪打个招呼。”说着林雨谦又抱起小猫凑近电脑,萧棠看见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很大的猫嘴,然后听到林雨谦的叫声:“喂,别啃我的电脑,别啃摄像头!喂,别闹了,桃子,别闹了!你爸爸和妈咪还有很多话要说呢……”在屏幕另一端的萧棠笑得前俯后仰。   想到这儿,萧棠不禁又笑了起来。所以当贺风转身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无比奇怪的画面,萧棠靠在沙发椅背上,怔怔地看着他,他明明听见她在笑,可是脸上却挂满泪水。   一下子,倒是贺风变得不知所措了,他们对望着,可是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空洞,仿佛穿过他看向另一个世界。   有点尴尬的人努力找了个话题,“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贺风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萧棠闭上眼,头慢慢别向一边,后背开始剧烈地抽搐。贺风从未见过一个人哭成那样,眼泪像决了堤一般根本止不住,全身都在发抖,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倒向一侧,但是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甚至安静得可怕。   一种绝望的痛楚。   后来,贺风也记不清楚自己的手是怎么扶上了萧棠的后背。也许是他太心软,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梨花带雨,如果不给她点儿安慰,自己就太没有作为一个男人的风度了。她的身体好似没有一丝气力,竟顺着他的臂弯栽倒在他怀里,她的身上很烫,感觉在发烧似的,她突然回过头看着他,神色迷离。   她的脸就近在咫尺,他感觉到她的气息,带着灼人的热度。她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角,泪止不住地流。他很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但是手却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角。贺风头一回知道,原来发烧也是可以传染的,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在躁动,像一簇火。   贺风俯下身,“再哭我就吻你了……”   ……   萧棠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在旷野里独行,墨蓝色的天幕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一般,又像是一个巨大的帐篷将她罩住。四下里密不透风,她怎么都找不到出口。远处像是有光,很模糊很微弱的一点儿亮。她朝着光亮走,周围的一切就像是被水冲开了似的,逐渐变亮,越来越清晰。她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那条梧桐大道上!不远处伫立着一道背影,他慢慢转身,萧棠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林雨谦笑着对她说:“萧棠,再不回去宿舍要关门了!”说完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跑。有风拂过萧棠的脸,又像是他的呼吸,只觉得温暖濡湿。   她随着他一直跑,脚下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般。他们一路蜿蜒向上,身体越来越轻,宛如飘浮在空中,双脚也仿佛踩在云朵之上。天空中好像突然有很多烟花绽放,又像是无数的繁星闪烁,将整个夜幕都点亮了……   萧棠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她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床头柜上整齐地叠放着那件T恤,贺风显然已经离开了。她拭了拭额头,热度还未完全褪去,好在人已经没有那么晕了。她完全不知道贺风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最后记忆停留在两人相拥的画面,再往后都是一些模糊的碎片,萧棠心惊,立马下意识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门外传来猫叫声,萧棠起身到客厅,发现桃子正趴在玄关的地垫上,她轻轻地将它抱起,放回阳台的小窝里。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夜色从窗外洒进来,在阳台的地上落了一层白。有风吹来,带着潮热的空气,就如同梦中的触感,让她生出一种亦真亦幻的错觉。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梦中看到了林雨谦的脸,可醒来她却感到怀疑,那眉眼是他又不似他。   今晚注定是个不安生的夜晚,连桃子也是反常的,它趁人不备又从小窝里跳起,打翻了旁边一个陶瓷花盆,继而再度蹿回客厅。   萧棠扶起地上的绿植,这盆瓜叶菊是她几天前买回来的,那会儿只有几个很小很小的花骨朵,不想现在竟全都开了。层层叠叠的叶片之下,娇嫩的花蕊刚刚展露芳颜,迷魅的蓝色让人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萧棠用手指在花瓣上轻轻摩挲,她的心中不是没有疑问的,如同罩着一团迷雾,但她却不敢拨开。   瓜叶菊的花语:迷乱的夜。    ☆、贺总监   第二天,萧棠很早就到了公司,刚走出电梯间她就被同事陈嘉映堵住。   “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陈嘉映笑得贼兮兮的。   萧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靠,还装?太不够意思了吧,还是不是朋友啊,这么劲爆的消息都不告诉我!快快快,别吊人胃口了,我真的憋不住了。”   萧棠跟陈嘉映私交甚好,早已习惯了她咋咋呼呼的样子。   “什么劲爆消息?”萧棠一边反问,一边继续朝自己座位的方向走去。   陈嘉映在后面追着喊道:“别装了,萧棠!都被我妈看到了,她说昨晚你跟一个帅哥在粤风约会!”   陈嘉映嗓门很大,周围一众同事都朝她俩看了过来。   萧棠很窘,想赶紧堵住陈嘉映的嘴,“什么约会啊?不是那么回事儿,阿姨误会了。”   “误会?真不是约会?”   一想起昨晚,萧棠只觉得尴尬,咬咬牙斩钉截铁地说:“真的不是!”   陈嘉映似乎想了想,“我就说嘛,那不是你的作风。哎,害我白白被老太太训了两个小时。”   “她又对你进行批评教育了?”   “可不就是嘛!老太太去粤风买个外卖回来眼都红了,我想着谁敢惹她生气啊,正准备上前劝劝呢,她劈头盖脸对着我就是一顿骂。说你看看人家萧棠都想明白了,就你还死不悔改,相了多少次亲了,还是搞不成,再这样下去老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陈嘉映和萧棠年龄相仿,都是快30岁的人了。这个年龄的女人通常都被人们视为“大龄”,还会在后面加上“剩女”的标签,好像她们真的是被别人挑剩下的,而不是她们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   萧棠走到座位上,把一枚硬币投进桌上的史努比存钱罐里,“哐当”一声脆响。   “现如今这玩意儿都好少见到了,连小孩子都不攒硬币了。”陈嘉映摸着史努比的耳朵说。   萧棠笑笑:“我就是个怀旧的人。”   陈嘉映将史努比捧在手上,“你这儿够买一个哈根达斯吗?”   “别打它的主意。”萧棠警告道。   陈嘉映笑了,随即又叹了口气,“我这一个礼拜恐怕都没时间跟你逛街吃东西了。”   “阿姨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可不是嘛,密集式的相亲!”陈嘉映嘟着嘴巴。   萧棠很想笑,“其实我觉得阿姨也是一个内心无比坚强的人啊。”   “你说对了,她确实是百折不挠。”   “你就顺了她的意老老实实相亲吧,别再搞事了。”   “我搞什么事了?”   “你搞的事还少了?”萧棠又想笑了,“那次我陪你去相亲,介绍人一走你就开始玩手机,一个小时都不跟对方说一句话。”   “我说了话的好不好!”   “是啊,你就问了别人一句 ‘你有敬业福吗’。”   陈嘉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一次,别人约你吃法国菜,你非要去吃刀削面,刀削面就刀削面吧,你也不能点半斤啊!”   “我那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大方嘛!”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末了,陈嘉映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好了,好了,我承认我就是一个反面教材,你可千万别跟我学。话说回来,我还是很好奇,你昨天跟谁吃饭啊?我怎么没听说你还认识什么帅哥?”   萧棠觉得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想了想才缓缓开口:“你也认识的,贺风。”   陈嘉映果然很惊讶。   萧棠赶紧找理由搪塞,“黄姐安排的,想是以后会有业务接触吧。”   她也不是完全欺骗陈嘉映,明面儿上的理由确实是这样的。   “你没有像公司那些年轻美眉一样花痴他吧?”陈嘉映关切地问。   “当然没有!”萧棠急于撇清,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自然。   其实萧棠不太愿意聊这个话题。她从未经历过像昨天那样的难堪、尴尬,还有混乱。虽然陈嘉映并不清楚昨天发生的事情,但她提及那个名字都会让萧棠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被人抓了什么把柄似的,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堵在胸口。   陈嘉映显然没有注意到萧棠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那种男人绝不适合你,花花公子一个。”   以前萧棠也没听陈嘉映在她面前谈论过贺风,她还以为陈嘉映跟她一样对贺风并不熟识,不料竟有这番评价,她心里虽然也有一丝好奇,但并没有想继续打探别人隐私的意思。不想陈嘉映的这一番话被旁边的小张等几个同事听到了,一群八卦的女孩儿立刻将陈嘉映团团围住,七嘴八舌模式开启。   “映姐,你以前就认识贺总监吗?”   “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没听你提过?”   “他真的很花心吗?交过很多女朋友?”   还有人在哀叹:“哎!幻想破灭了,为什么就没有又帅又能干又专一的男人呢?”   陈嘉映站在一群人的中间,拿了本杂志来回地扇,颇有点儿讲评书的架势。   “其实也不算认识吧,属于我知道他,他不知道我的那种。他是跟我同一个大学的师兄,高我好几届。那个时候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学生会的副主席,人长得好不说,传闻家里还挺有权势,所以很招女孩子喜欢,身边莺莺燕燕不断,他对美女似乎来者不拒,换女朋友的速度如走马灯。”   这厢说得正起劲,黄姐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传出一个声音:“陈嘉映你主持大会呢?什么议题?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陈嘉映做了个吐舌头的表情,一群人赶紧散了。   黄姐朝萧棠的方向望了望,“萧棠,你进来一下。”   推开黄姐办公室的大门,萧棠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黄姐正端着一个杯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   黄姐是萧棠的顶头上司,萧棠从大学毕业进入MG公司起,就一直跟着黄姐,所以萧棠很了解黄姐,见她冲自己笑,就知道她刚刚并没有真的生气。   黄姐示意萧棠坐下,一边给她倒咖啡,一边说:“耳听为虚,这道理你是懂的,而且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只有这里,”黄姐指了指胸口的位置,“这里感受到的才是真实。”   萧棠点点头,虽然她也不明白黄姐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黄姐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轻轻地将落到脸颊的碎发挽到耳后。萧棠一直觉得黄姐哪儿像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人啊,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发型永远端庄得体,妆容精致大方。黄姐经常笑称,最佳的保养品其实就是好心态。萧棠很羡慕她,拥有美满的婚姻,幸福的家庭,确实能让一个女人由内而外都散发光彩。   萧棠也喝了口咖啡,低头的瞬间正好瞥见她的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同一个号码,虽然没有存,但萧棠认得这个号码,在公司的通讯录上见过,尾号很好记,她知道是贺风的手机号。   他在找她!   萧棠心里竟有一紧,随即又反应过来,幸好没接到,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她,如今再让她面对这个人只会尴尬到无地自容。   黄姐在翻看手中的文件,同时问萧棠:“你知道公司想拿城西那块地的事吧,下午在总部那边有个会,开发部要做了一个关于拿地的研判报告,你跟我一块儿去参加吧。”   “我……我手上还有个媒体计划……你不是说要我尽快做出来吗……嗯……那个……小张是跟市场的,她也熟悉城西板块数据,你看让她去行吗?”   萧棠有些吞吞吐吐。   黄姐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看萧棠,方才慢慢地说道:“也行。”   合上文件,黄姐又问:“昨天的饭吃得怎样?你问清楚了吗?”   “其实……我还没来得及问。”   “你们,”黄姐仔细揣摩着她的表情,“聊得还算愉快吗?”   “挺……挺好的……”萧棠不停地搅动着手中的咖啡。   手机屏幕又开始闪烁,还是那个号码。萧棠怔了一下,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不由自主地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往桌子底下藏。因为她调的是静音模式,黄姐并没有察觉到。但她还是不安,一下子掐断了电话。   黄姐轻轻地往椅背上一靠,不紧不慢地说:“其实贺风这个人我也还算了解一些,人还是不错的,年轻敢拼,能力也很强,至于其他方面嘛,我们毕竟不是当事人,不能妄下定论。”   “他人……是挺好……只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怎么开口,总觉得有点儿唐突,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既怕他是又怕他不是……”   黄姐并没有立刻接萧棠的话,而是给她的杯子里又添了一点儿咖啡。   “这咖啡怎样?”黄姐问。   “很香。”萧棠点点头。   “你知道吗,萧棠,我以前喝咖啡只喝蓝山,好多年都不换别的,我觉得自己就只钟情于那个味儿。后来我尝试曼特宁,才发现也不错啊,甚至更胜一筹,你不去试着改变,怎么知道结果,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黄姐顿了顿,又接着说:“萧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找这个人吗?这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心病。我很想你能早日了却这个愿望,然后就此放下。萧棠,你听过这句话吗,这世上的痛苦都来源于两件事——‘得不到’和‘已失去’。你觉得生活疲惫是因为你背负了太多东西,过去的就应该让它过去,不要再去纠结,不要让它成为你的羁绊,重新开始,你是个好女孩儿,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黄姐的脸上还是一贯的和颜悦色,萧棠微微低下了头。   “萧棠,你很聪明,道理你都懂,善待自己吧,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萧棠一直低着头,良久才缓缓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黄姐,我答应你,我会努力……”   萧棠不想让关心她的人失望,她是真的答应黄姐,她想她能做到善待自己,好好生活,但是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她觉得无能为力,并非她刻意要画地为牢禁锢自己,而是那过去太深刻,有些东西早已融入她的骨血,就像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怎么能生生割去呢?   有时候萧棠会感怀,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十年八年都像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但有时候她又会有一种时间从未流逝的错觉,因为有些记忆始终那么鲜明,每一幕、每一个细节,还有那些感觉,统统真切得恍如发生在昨日一般。   萧棠打开桌上的存钱罐,里面全部是一模一样的一元硬币。她拿起一枚放在掌心,怔怔地看着上面的数字——2003。   2003年,萧棠认识了林雨谦。   后来,每每回忆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的,那是她整个青春的开端,仿佛从那个时候起她生命中的一切才真正有了意义……    ☆、曾经沧海   萧棠和林雨谦的故事始于一个春天,一个很不寻常的春天。   那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席卷全国。当时的萧棠正在念大一,而她所在的江城也是疫情较为严重的地方之一。那是一段从未有过的非常时期,萧棠也是生平头一次体会那样的紧张气氛。以开放包容著称的H大第一次因为一场疫情紧锁起了它的校门,所有师生都被限制了出入自由,这在H大已逾百年的历史中也实属头一遭。全校上下都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戒备状态,各院系必须早晚查寝,清点人数,宿舍、教学楼每天都要进行好几次消毒。但是封闭并没有抑制疫情的蔓延,不断上升的感染人数让大家谈“非典”色变,一时间竟有一种兵荒马乱的味道。   不久传来一个坏消息,跟萧棠同系的一个人确诊为非典。因为几天前大家都还在一起上过两节公共课,萧棠他们全年级共60多号人按规定全部要进行隔离观察。大家都被安排住进了校医院,三层楼的住院部一下子成了萧棠他们年级的集体宿舍。所有人都被严格限制了人身自由,课也全部停了,每天都只能待在病房里等着医生来量体温,然后各种常规检查,日子倒也一下子落得清闲。   那时候负责管理萧棠他们这层楼的是几个年轻医生,其中有一个个头高高的男医生,人很随和,说话声音也很好听。萧棠并没有见过他的脸,他总是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萧棠觉得他肯定是个帅哥,因为光看眼睛就知道呀,那双眼幽黑明澈,温柔深邃,给萧棠量体温的时候,那对深褐色的星眸带着微笑看着她,温柔地询问她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萧棠在心里回答:“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舒服的了。”   萧棠开始偷偷地观察帅哥医生。他很细心,给每个人量体温的时候都很仔细,会把每个人的情况认真地记在笔记本上。他也很有耐心,被隔离的人要说没有一点儿担心和忧虑是不可能,但凡遇到有人向他咨询,他都会耐心地安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解答。工作的时候,他通常都会戴上一副黑框眼镜,感觉突然就多了一份温文尔雅的气质。他有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总爱用食指推鼻梁上的镜架,像个小孩子的动作,呆萌地让萧棠想笑。   时间长了,大家也熟络了起来。萧棠发现帅哥医生还是个热心肠的人。因为被隔离的人哪儿也不能去,他就经常帮大家从外面带些吃的或是用的。谁有需要都可以找他帮忙,他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从来不推脱。   有一次,萧棠拜托帅哥医生帮忙买了几本参考书。快下班的时候,她去他的办公室拿书。时隔多年,萧棠都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天气。春日的黄昏,太阳的余晖倾斜着从窗口洒进来,远处的天空是一匹缎布,由靛青、黛蓝、绛紫、胭脂四色渲染,而太阳像一朵浓墨重彩的花,绣着赤金色的边。那人就静静地坐在窗下,一袭白大褂,那白色是那样纯净,真真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萧棠从帅哥医生的手里接过书,轻抚封面,仿佛还有他指尖的温度。   萧棠突然有点羞涩,颔首轻轻地说:“谢谢你啊,医生,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林,林雨谦。”   声音真好听,所谓的“玉石之声”大抵就是如此吧,萧棠偷偷地想。   林雨谦接着说:“其实,我还不是医生,我是临床医学系的,正在读研一。”   萧棠抬起了头,一脸惊讶。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不久之前校医院有一个医生不幸被传染了,然后近三分之一的医生都被隔离了,因为人手紧张,学校就从我们系抽了一批志愿者过来帮忙。”   萧棠更加惊讶了,“志愿者?医生,不,师兄,你都不怕被传染吗?”   “要说一点儿都不怕是假的,但我们毕竟是学医的,比普通人了解更多传染病的常识,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这里有很多我们系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大家都是签了志愿书过来的,我们都是今后要当医生的人,关键时刻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的话今后怎么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呢。”   萧棠看着林雨谦,他的眼神很明亮,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从萧棠心底升腾。如果说之前萧棠心里还只是有点小涟漪的话,那一刻,萧棠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开出了一朵花。   她对林雨谦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这……不合规定啊。”他有点儿犹豫。   萧棠作出一副恳求的样子,“我就看一下,好不好?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的手轻轻摇着他的胳膊,她并不知道口罩下面的脸闪过一丝赧色。   “这段时间你经常帮我们的忙,大家都很感谢你。我想记住你的样子,要不以后在校园里碰到都认不出你。”萧棠说了个看似恰当的理由。   当口罩摘下来那一刻,萧棠看到了一张帅气的脸。他的五官如雕刻般立体分明,却又丝毫没有雕塑那种棱角冷峻,而是带着柔美的弧度,跟她想象中一样好看,他对着她笑,眉眼柔和,似一汪温暖的水。   所有的人都觉得被隔离的日子无聊难熬,只有萧棠例外。林雨谦经常会帮她从外面带各种东西回来,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好吃的零食,有时候是好玩的小玩意儿。而作为答谢她就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他整理记录本。小小的办公桌前两人对面而坐,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的眼,连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也瞬间变得好闻了。   偶尔也会有闲下来的时候,两人就爱坐楼前花坛的大树下面聊天,然后惊讶地发现,他们有很多共同爱好,比如喜欢同一部电影,钟情于同一类音乐。   初夏的风开始吹了,梧桐树上传来第一声蝉鸣,阳光刚刚好,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明媚灿烂的。   很快,为期三个礼拜的隔离就结束了。离开校医院的那天萧棠竟有点失落。她推着行李走得很慢,刚刚走出校医院的大门,远远地就看到对面路边的大树下直挺挺地立着一个人。   林雨谦今天没有值班,穿了一件的白T恤配蓝色牛仔裤,显得身材颀长。后来萧棠才知道,他特别钟爱白色,日常穿着除了白大褂就是白T恤,她觉得也只有他能将简简单单的白色穿得那样明净好看。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息吗?”萧棠问林雨谦。   “就想来送送你。”   她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那时的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她看到他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T恤前襟也有被浸湿的痕迹。   莫名的她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萧棠走到林雨谦跟前,把一个硬纸盒子递了过去,里面是一株绿植,椭圆形的叶片中间伸出一支优雅的花梗,一串白色的小花含苞待放。   “送给你。”她说:“这是铃兰,它能净化空气,最适合放在你的办公室。我养了很久终于要开花了,你可要好好对它哦。”   始终还是不放心,萧棠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记得一定要经常给窗户打开通通风,加班也不要加得太晚,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你千万要小心一点,要照顾好自己……”   萧棠还没说完,林雨谦的手突然就按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是那样温暖,那热度仿佛从指间渗透到了胸口,一瞬间萧棠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我……”林雨谦终于开口。   她看着他,他脸上竟是她从未见过的酡色,他好像也很紧张,嘴唇轻颤,却迟迟不见下文。   多年以后,每当萧棠回忆,都会感慨那时真好,十几岁的年纪,连勇气都年轻得飞扬恣意。   萧棠做了件一直以来都很想做的事。   她轻轻地踮起双脚,突然一个倾身,飞快地林雨谦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满心欢喜地跑了。   后来,萧棠和林雨谦就在一起了。   后来,萧棠问林雨谦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心,他大笑,他说:“萧棠,平时看你挺聪明的呀,你怎么就没有发现那个时候我给你量体温量得特别勤,还经常动不动就要给你抽血打针呢?”   “你太过分了,想不到你对我觊觎已久啊!”   萧棠一边说一边装作要打人的样子,却被林雨谦顺势一把搂在怀里,然后给了她一个温柔且绵长的吻。   清丽幽雅的铃兰,花开似一串串铃铛,朵朵含笑,每一张笑脸仿佛都在说着两个字——幸福。    ☆、对的时刻   印度教的四句箴言里有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在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所以,没有人是因为偶然而进入我们的世界。萧棠一直觉得他和林雨谦的相识是一种缘分。其实,她跟所有人的相识都是早已被安排好了的,不期而遇的背后是某种注定。   自从那一晚之后,萧棠和贺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想,贺风也是个识趣的人,她没接他的电话,意思已不言而喻,聪明如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果不其然,后来那个号码就再也没有打来过了。   他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心中的疑问一直没有解开。不过已然没了再见面的勇气。好在公司很大,想要避开一个人,也很简单。   又回归到了最初的状态,萧棠继续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一晃就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声。   那一日,一个同事过生日请客去酒吧。萧棠本来不想去,她不喜欢酒吧那种嘈杂的环境,但小张非拖着她。   小张:“萧姐,不要一下班就回家窝着,你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发霉长蘑菇了。”   “酒吧才不透气呢,黑漆漆的,还嘈杂。”   “可是那里是艳遇帅哥的绝佳去处啊。”小张说着眼睛都在放光。   陈嘉映也加入了说客的阵营,“走吧,萧棠,老在家待着有什么意思。”   “酒吧也没多大意思啊。”   “可比相亲有意思多了!”陈嘉映笑道,“走吧,权当是陪我了。”   当晚,大家都玩得很高兴。一行十几个都是年龄相当的年轻人,玩起来都很放得开,大家喝了不少酒,只有萧棠从始自终滴酒未沾,她变得有点害怕喝酒了。   陈嘉映不知何时跟酒吧的驻唱帅哥熟络了起来,趁着人家休息的空档,还把人拉下来猜拳喝起酒来了。萧棠很羡慕陈嘉映这种自来熟的性格,跟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所以她朋友多,成天跟朋友们嘻嘻哈哈的,好像没有烦恼似的。   过了一会儿,陈嘉映笑嘻嘻地跑了过来:“萧棠,刚刚我看了阿健的歌单,有你喜欢的歌,我就跟他建议让你去唱。说真的,好久都没有听你一展歌喉了,我一直都觉得你唱功了得,如果哪天没工作了,说不定你也可以去酒吧驻唱。”   “你这是在咒我被炒鱿鱼吗?”萧棠无语。   那个叫阿健的帅哥也过来了,“给个面子吧,美女,你朋友说你的水准都快赶上专业的了。”   “她太夸张了。”萧棠笑道,但是也并没有再推脱了,她当时心情好,索性就答应了他们。她上了台,跟乐队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就在舞台正中的高脚椅上坐了下来。   前奏响起,是The Brother Four的《Try to remember》。   萧棠闭着眼唱,声音婉转。   总有些老歌经久不衰的,就像总有些记忆是不会褪色的,萧棠觉得有些人和事是值得她永远铭记的,因为它们赋予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意义……   萧棠天生有一副好嗓子,歌还没唱完,就听到台下有人鼓掌,甚至还有人吹口哨。她睁开眼,对面的射灯刚好照过来,她猛地一别头,却对上舞台旁边一个人的脸。虽然灯光昏黄,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贺风!他竟然也在这里!他在舞台的一侧端坐着,手里握着酒杯,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萧棠。   后来萧棠刻意找了离贺风最远的位置坐下,没想到竟然还会遇到他,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心想就假装没有看到吧。贺风始终背对萧棠坐着,她发现他也是跟一大群人一起来的,有男有女,众人一直围着贺风,他再也没有看过她,似乎连身子都没有转过一下。萧棠在心里欺骗自己,或许他并没有认出她吧。   ~~~~~~~~~~~~~~~~~~~~~~~~~~~~~~~~~~~~~~~~~~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萧棠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突然接到了黄姐的电话。原来是总公司有人要来他们项目视察,黄姐刚好出去办事了,她就嘱咐萧棠前去接待。他们做的是一个购物中心项目,上个礼拜刚开业,所以这几天不断有总公司的领导来视察工作。萧棠来不及多问就匆匆赶去了停车场。一行人刚下车,她听到有人在叫“贺总监”,一下子就怔住了。   来人果然是贺风,他走在最前面,一身黑色的正装,显得整个人修长而挺拔。萧棠心想,这回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于是深呼吸两下,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   “你好,贺总监。”萧棠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自然。   一上午,他们都在项目现场转悠,项目经理在跟贺风介绍项目的具体情况,萧棠一直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有意躲避着贺风的目光。走着走着,贺风突然停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萧棠,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萧经理,你一直一言不发,难不成对自己的项目还不了解?”   萧棠茫然,她不知道贺风突然这样针对她是什么意思,还没等她想到怎么回答,就看到陈嘉映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出事了!出事了!”陈嘉映气喘吁吁地说:“中庭那边有个顾客晕倒了。”   等他们一行人赶去了中庭,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倒在地上,脸色发紫,口吐白沫。   “打120了吗?”萧棠赶紧问旁边的人。   “打过了,急救车在来的路上了。”一旁的工作人员答道。   “知道她是怎么晕倒的吗?”萧棠继续问。   “我们也不太清楚,听其他顾客说她是走着走着自己就倒地上了,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正说着,几个工作人员好像要上前,萧棠立马喊道:“不要乱动!别让她平躺,让她侧卧,把嘴巴打开,别让呕吐物回流,防止窒息。”大伙赶紧照萧棠说的做。   萧棠冷静地指挥着全场,“大家都退后一点,保持通风。保安去拉警戒线,维持现场秩序。客服呢?客服同事在哪里?赶紧去播广播,顾客里面如有医生或者护士,请马上来这里协助帮忙。”   一会儿,贺风抱着一个小男孩过来了,“听旁边的人说是这位大妈带来的小孩,孩子一直在哭。”   萧棠看了看,孩子很小,也就一两岁的样子,应该是被吓到了。   “给我吧。”她说着就从贺风手里接过孩子,把他抱在怀里,让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前,轻抚孩子后背,柔声道:“没事了,宝贝儿,不哭不哭,有阿姨在,不怕啊,阿姨请你吃糖好不好?”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自称护士的年轻女子过来了。一番查看之后,她神色凝重地说:“我也不敢确定是什么情况,就怕是中风一类的病,得赶紧送医院啊!”   “急救车怎么还没到?”萧棠大声问。   “说是堵在前面的立交桥上了。”有人答道。就在这焦急的关头,贺风突然发话了:“不能等了!走,我开车去医院!”   一行人往医院飞驰。萧棠一直抱着小男孩,他已经不哭了,但还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一直把脸埋在萧棠的怀里,手还紧紧拽住她的胳膊。萧棠一直柔声细语地哄着他,用额头轻触孩子的的小脸儿,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贺风从后视镜里看了萧棠一眼,这个女人刚才还冷静干练,现在却又温柔无比,他又想到那一夜她脆弱无助的样子,她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他在心里问。   急救室的门一直关着,明晃晃的灯光洒在狭长的走道上。萧棠坐在一侧的长椅上,怀里的小人儿已经睡着了。她胳膊发酸,又怕惊醒熟睡的人,只得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的座椅扶手上靠。   “我抱一会儿吧。”贺风说。   这细微的举动竟然被他发现了,难道说他一直在偷偷注意自己,萧棠心想。   “你是学医的吗?我看你很懂急救处理。”贺风问道。   “不是。这是以前一个学医的人教我的。”说完萧棠又陷入了沉默。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抢救,那个中年妇女脱离了危险,但人还是昏迷不醒。萧棠和贺风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病人的身份不清楚,怎样才能联系上她的家属呢?她的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孩子又太小,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贺风只好打电话报警。很快来了几个警察,可是问明了状况以后,一时竟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就在众人都觉得没有头绪的时候,萧棠突然发话了:“刚才我让同事去查了监控,发现她是从南侧的大门进入商场的,我们项目南面有很多的住宅小区,她住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单凭这点也不能肯定她就住那一片啊,而且就算真是,那一片小区太多,人口密集,找起来也是很有难度的。”一个警察说道。   萧棠不疾不徐:“我们购物中心刚刚开业不久,我们做过客流分析,现在的客流辐射范围还不广,基本上全是来自项目周边的居住、办公人群,而且你们看,她一个人带着那么小的孩子,不太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萧棠站在众人的中间,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贺风的眼底似有一丝笑容。   萧棠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在想,我们这几天有一个“宝宝嘉年华”的活动,她带孩子来会不会是冲着活动去的呢?这个活动因为规模不大,我们没有做大规模的广告宣传,只在项目周边的一些高端社区里发了传单,我可以列个名单给你们,要不然先去这几个小区问一问。”   没有人答话,大家似乎都在思考。   “我觉得有道理。”贺风的声音突然响起,洪亮有力。他微笑着看了萧棠一眼,转而对身旁的警察说:“反正也没有别的线索,你们不妨照这个思路先试试吧。”   几个小时之后,传来了好消息,家属找到了,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而且情况真的就跟萧棠猜测的一样。   这下终于放心了,萧棠和贺风准备离开。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两人都已是疲惫不堪,贺风突然觉得饥肠辘辘,这才意识到两人从中午开始都没有吃饭。   “萧棠”,贺风叫住她,正色道:“我应该跟你道歉,我说错了,你其实很了解你的项目。今天真的多亏你了。”   “其实也多亏你”,萧棠停了一下,看着他说:“飙车技术一流。”   两人相视而笑。   贺风接着说:“为了表示我真诚的歉意,我请你吃饭吧。”他看了一眼萧棠,生怕被拒绝似的,不等她开口,立马又补充道:“你可千万别说你不饿哦,那不科学。”   萧棠继续笑,并没有拒绝。   后来,他们就选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小面馆。再次与贺风对面而坐,萧棠终于一扫先前的局促,忙碌了一整天的两人,对着最简单的饭菜吃得很愉悦。   印度教的四句箴言还有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都是对的时刻。后来萧棠才明白,有些人是躲不过的,她和贺风之间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像是注定的,来得不早也不晚,也许这就是属于他们的“对的时刻”。    ☆、破晓前的苜蓿花   周末的时候,陈嘉映约萧棠出去玩。萧棠很佩服陈嘉映,她总是能把自己的闲暇时光安排得丰富多彩,相比而言,萧棠的生活就太寡淡了。   这一次陈嘉映安排的节目是骑行。活动其实是网上一群驴友发起的,陈嘉映跟其中一个组织者大刘认识。几天前大刘在网上给陈嘉映留言:“妞,这周末有沿海岸线骑行,有人想挑战你一小时穿越东坪山的记录,敢不敢应战?”   陈嘉映最受不得别人激她,马上就回复过去:“姐一定奉陪!”   后来她怕一个人去没意思,就决定叫上萧棠。正巧大刘又给她留言:“对方要我们多叫些美女去观战,这样他才有比赛的动力。”   周六的早上,陈嘉映开车先去接上萧棠,然后两人就往约定的集合地点小塘村驶去。   小塘村在S市郊区,是一个临海的小渔村,过了小塘村再往东走,就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这个渔村就像是一个分界点,一边是连绵不断的海岸线,礁石林立、峭壁蜿蜒,另一边则是尘嚣喧嚷,公路连接起楼房,曲曲折折地伸进城市钢筋森林的腹心。   萧棠和陈嘉映抵达小塘村时候尚早,大部分驴友都还未到,两人在路边找了一家快餐店解决早餐。   陈嘉映一边吃一边翻着杂志,萧棠斜睨过去,隐约看到封面上“星座运势”四个大字。   陈嘉映很有意思,她对“算命”一类的东西极感兴趣。过去她喜欢研究阴阳命理,被萧棠批判为“阴森森的封建迷信之说”,后来,她又改学西方的占星术,萧棠对此同样嗤之以鼻。   萧棠很不屑地对陈嘉映说:“你可真是,吃着没营养的食物,还看些没营养的东西。”   陈嘉映的半块炸鸡翅还含在嘴里,嘟囔着回答:“要那么多营养干什么,我身心都发育成熟了。”说着她将傲人的上围一挺,一下子就把萧棠逗乐了。   陈嘉映一边翻她的杂志,一边开玩笑:“我现在要的是桃花,老太太都快要把我逼疯了,但我深深地怀疑我的压根儿就是一棵铁树。”   正说着话,大刘人就到了。他今天开着一辆极其骚包的红色跑车,还载了三个年轻女孩儿。   “大刘,”陈嘉映问,“本事了啊,从哪儿骗来这么多年轻小美眉?”   “我哪儿有这个魅力?还不是听说风哥要来跟你pk,群里潜水的美女们一下子都浮出来了。”   风哥?萧棠心里竟微微一怔,随即又想,应该不会的,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是世界上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十分钟之后,当贺风开着车缓缓而来,萧棠和陈嘉映的眼都瞪大了,样子倒和一众花痴的小美眉们很相像。   “你也被闪了眼了?”大刘问陈嘉映。   陈嘉映喝斥:“滚!姐才没那么饥渴!我们认识,同事。”   贺风在一片注目礼之下淡定自若地走过来,向大刘点了个头,然后看向萧棠和陈嘉映,挑眉一笑:“真巧!”   他正对她们而站,背后是缓缓升起的朝阳,光线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萧棠只觉得目眩。   人到齐之后,骑行就正式开始了。萧棠第一次来,不认识什么人,大刘就跟在她身边,热情地给她做介绍。贺风一直骑在最前面,几个小美眉骑在他身后,时不时地找他搭讪几句。萧棠从大刘口中得知,贺风算是个户外达人,在他们这个圈子很有名,但是大刘跟他真正熟识起来也还是最近的事,这也是贺风第一次参加大刘他们群里的活动。不过萧棠看他可没有丝毫生分的感觉,因为他很快就跟那几个小美眉混熟了,还逗得她们笑声不断。   这一路上的风景倒是非常漂亮。一边是海,墨蓝色的海水,浪花拍打礁石,似珍珠般飞溅。一边是山,掩映在苍翠的植被之下,清澈的山涧蜿蜒曲折,偶尔可见瀑布飞泻而下。一行人骑骑停停,说说笑笑,观景拍照,倒也十分热闹。   很快就到了东坪山。大部队开始兵分两路。大刘带着不想骑山路的人走沿海边的近道,可以直接穿到另一边的山脚下。萧棠第一次来,兴致很高,当然要随陈嘉映一起上山,还有那几个跟贺风说笑了一路的女孩子们,也打算从山上走。   分别前,大刘叮嘱:“萧棠,我先去前面给他俩当裁判,山上岔路多,你跟紧其他人,可别迷路了。”   陈嘉映也说:“是啊,萧棠,你一定要跟紧我。”   结果出发没多久,萧棠就被陈嘉映甩在了后面。陈嘉映是来认真比赛的,一出发就铆足了劲儿。萧棠的体能本来就不如陈嘉映,再加上她的车也没有陈嘉映的专业,自然就落到了后面。令萧棠不解的是,贺风好像并没有用心在比赛,他一直骑在萧棠后面,速度不快也不慢。萧棠笃定,他若是拼了全力,怎么会连她都超不过。   陈嘉映早已没了踪影,萧棠对路不熟,一边骑一边看指示牌,生怕走错。骑到一个急转弯处,她光顾着看路牌,没有注意到地面上有块大石头,结果自行车撞到石头上,一个剧烈的颠簸,连人带车都失控了,一下子冲出路面,撞到了一颗大树上。   萧棠跌坐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两只手掌都磨破了皮,膝盖上还微微渗血。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从背后传来。   “你还好吧?”贺风问。   “还好。”萧棠咬了咬嘴唇,慢慢起身。   贺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蹙眉,“别骑了,我先载你下山,一会儿再让大刘找人来把你的车弄回去。”   萧棠连连摆手,“不用,我没事。”   贺风突然笑得很温柔,“别逞强了,这会儿没事,骑下去就该有事了。”   山间的风很清凉,夹带着海水的湿润,一阵阵拂过脸庞,像浪花的味道。萧棠坐在贺风的车后座上,突然感觉很微妙,这是有多少年没有被人用自行车载过了。侧身而坐的姿势让她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两人在林间穿行,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斑驳的树影洒在贺风的背上,这情景竟跟萧棠记忆中的某些片段有些重合。萧棠一直小心翼翼地拽着贺风的T恤下摆,不敢离他太近,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肩膀很宽,背脊笔直,后颈的皮肤上有一层薄薄的汗。   “你坐好,前面的路不太平。”贺风的话音刚落,车子就轻轻颠了一下,萧棠整个身子往前倾,她立马抓紧了贺风的衣服,好在并没有失去平衡,最后只是鼻尖轻轻地擦过他的后背,一股淡淡的烟草香。   两人到了山脚下,陈嘉映、大刘一行人早已候着了。半路上贺风就给大刘打了电话,大家都知道了萧棠受伤的事。   “你怎么样?伤得严重不严重?”陈嘉映关切地问萧棠。   萧棠:“没事,没事,皮外伤而已,已经不疼了。”   大刘拍着贺风的肩膀笑,“我说你怎么这么慢,原来是去英雄救美了。”   又过来几个年轻男子,都在冲着萧棠和贺风笑,其中一个长相很白净的说:“风哥,我可是买了你赢的,这回只怕是连内裤都要输出去了。”   陈嘉映突然大手一挥,极其豪迈地来了一句:“这次不算,有突发情况,下次再比。”然后转头对着那个白净男子说:“小波,你都不买我赢,你就这么不看好姐姐。小心就算你赢了,我也让你光屁股回去。”   小波赶紧跳到了大刘身边,“刘哥,你看到了啊,映姐又在耍流氓。”   一群人哄然大笑。   午饭原本就是定在小塘村吃,大部队开始返程。也许是体力消耗的原因,众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贺风载着萧棠却依然骑得轻快,慢慢的他们就把大部队抛在了后面。   两人率先抵达小塘村。贺风建议:“我车里有医药箱,你最好给伤口先消消毒,简单处理一下。”   于是萧棠坐进了贺风的车。贺风在后备箱一阵窸窣后也探身进来,递上一个白色的塑料盒子。   萧棠把裤腿卷了起来,膝盖上猩红一片,好在伤口不大,血已经凝固,只是看起来有点瘆人。她拿起一瓶碘伏,拧了几下,不见松动,瓶盖似乎盖得太紧了。   “我来。”未等萧棠反应过来,贺风已经从她手里拿过了瓶子。他的手不经意地从她的手心上拂过,萧棠微赧。   贺风全然未觉,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棠的伤上,她的擦伤倒不严重,但是手腕处那条淡紫色的旧伤痕却格外触目,贺风的动作有片刻迟疑。   “伤口深吗?”贺风拧开瓶盖又拿了根棉签,认认真真地蘸上药才递出去。   “应该还好吧。”萧棠答道。   贺风侧身过来,萧棠也刚好低头准备擦药,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萧棠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就吐在自己脸上,突然一阵局促。   贺风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狭小的空间,有一股燥热在升腾,他伸手去开空调,趁机转开脸。   “不会留疤的,你放心吧,伤口很浅,影响不了你今后穿裙子。”贺风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萧棠“啊”地叫了一声。几乎满满一瓶碘伏被贺风抽回的手打翻在了两人中间的控制台上。两人几乎同时侧身想去捡,不料撞了个满怀,萧棠的脸不偏不倚地贴在了贺风的胸膛上,鼻梁都有些发麻,她也顾不上了,只想赶紧抽身,头却抬不起来,头皮被扯得阵阵刺痛。   贺风:“别动!你发卡挂在我扣子上了。”   萧棠怎么能不动,目前这个情况太尴尬了,他们贴得如此之近,隔着一层布料她都能感觉到他滚烫的皮肤,还有不断起伏的胸口。他想掰开那个小小的水晶发卡,但却不得要领,反倒扯到她的头发,引得她“嘶嘶”地连叫了几声,身子也跟着向前倒,一只手顺势抵在了他的大腿内侧。这个姿势更要命了,萧棠想哭的心都有了。她也顾不得头皮上的痛了,使劲去扳发卡,两个人都在用力,突然有东西从头上掉落,然后她终于得以解脱。   两人坐正了身子,贺风从座椅上拾起发卡,“啊!断成两截了!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发卡。”   “没……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萧棠别过脸去整理头发,车窗玻璃映出她绯红的双颊。   一阵沉默,只剩空调嗡嗡作响,连空气都似渐渐滞涩,萧棠只觉得窘迫,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窗户被人叩响,大刘在外面叫两人的名字。   “快,拍合照了,大伙都到齐了,就差你俩了。”大刘探了个头进来。   如获大赦,萧棠逃也似的下了车。关门的一瞬间,正好瞥见贺风的脸,似乎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萧棠的脸更烫了。   下午的活动安排得很丰富,海边烧烤、游泳、沙滩派对,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气氛也很欢快。临近傍晚,陈嘉映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家里突然有事得提前回去。两人跟大家道别,陈嘉映还惦记着下回比赛的事,又跑去跟贺风、大刘寒暄,萧棠借口脚痛先上了车。   几分钟后,驾驶室的门被打开,陈嘉映坐了进来。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贼兮兮地对萧棠笑道:“你有点不太对劲哦。”   “什么?”萧棠问道。   陈嘉映指了指远处的贺风,“避而远之,欲盖弥彰,有情况喔。”   其实下午的活动萧棠都有意和贺风保持着距离,一直到刚才,她都没有主动跟他讲过一句话。而贺风不但风趣幽默,还极有亲和力,不管是花痴她的小美眉,还是崇拜他的小年轻,他都能跟别人打成一片,俨然成了众人的焦点,大伙对他如众星捧月一般,他也一直是应接不暇的状态。萧棠以为自己这点小小的异样自然没有落入旁人的眼中,却不想还是被最好的朋友察觉到了。   萧棠有点尴尬,嘴上却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陈嘉映发动汽车,笑而不语。   萧棠赶紧拿起座椅侧边的一本书想掩饰自己的心虚,发现正是陈嘉映的那本《星座运势》。随手一翻,讲的是处女座的运势:这个月将有五星级的新月降临,穿着雪白长袍的月亮女神右手挽着给予新生和希望的太阳,左手伴随着给予爱和魅力的金星,优雅又高贵的款款而入……这个月的新月会带来治愈后的重生……火星加持真爱宫,带来持续的信心和吸引力……   萧棠对星座那一套了解甚少,看得似懂非懂,唯独记住了最后一句话:爱情是盛开在破晓前的一朵苜蓿花。   苜蓿的花语:希冀。    ☆、你这样就很好   吸引力法则是说,人的思想拥有巨大的力量,我们周遭的一切都是由我们的思想吸引来的,当我们感觉美好的时候,我们就在吸引更多美好的事物来到我们的生命之中。一切力量都来自于内心,因此我们的生活其实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当夏天的酷热渐渐远去,阳光也不在咄咄逼人,初秋的天气明媚和煦,风里开始有了丝丝清凉。萧棠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项目上,加倍努力地工作,充实的生活让她的心绪渐渐恢复平静,药也慢慢不吃了,睡眠似乎也好了起来。   生活当然是不会亏待努力之人的,萧棠的工作态度让黄姐对她赞赏有嘉,愈发对她委以重任。   最近几天,萧棠变得特别得忙,因为黄姐总是派她去总公司开会。跑了几次下来,萧棠嘀咕起来:“黄姐,其实我觉得这些会你去更合适,很多事情我都做不了主,还得你来拍板儿,我来来回回就是传个话。”   黄姐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前,身后是一抹澄净的蓝天白云,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手里的一杯咖啡,微笑着看向萧棠,目光就如同此刻的天气一般柔和。   “萧棠啊,你别天天待在项目上,要多去总部露露脸,对你将来升迁也是有好处的。”   那日,萧棠坐在会议室里犯胃疼。前一天跟几家合作媒体的人吃饭,城中最有名的日式料理,主打各类精致的刺身,不过萧棠最不喜欢吃生冷,偏偏满桌子都没一道热菜,冷气又“呼呼呼”吹得很大,当晚回去就觉得胃疼难受。   那天的会议冗长,萧棠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伏在桌上,只觉得胃里像是在抽搐一样,翻江倒海,浑身上下直冒冷汗,加上一宿都没睡踏实,头也是浑浑噩噩的。   “萧经理,萧经理!”对面的人连叫了几声,萧棠这才回过神来。对面的人似有些许不耐烦,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萧棠强撑着直起了背,仔细想了想,方才慢慢回答道:“具体的方案我现在确实还定不下来,有关销售型物业和持有型物业的比例我们还有一些微调,最终的结论要晚一点才能回复给开发部。”   对面那人感觉很是不满,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故意呛声萧棠:“什么都定不下来,这会议效率多低啊,新项目的进度提不起来,到时候担责任的又是我们开发部。”   萧棠略显尴尬,手里一直拨弄着桌上的文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他人也都不啃声,气氛突然变得很僵。   就在这时候,一阵熟悉的男声从萧棠背后传来,声音不大,缓慢却有力。   “物业配比是一个项目最关键的核心点,营销部确实要考虑清楚,给我们一个最合理的建议方案,晚一两天也是可以理解的。老张,我们可以先把开发节奏定下来,物业配比微调影响不了整体推盘计划,等他们最终确定了再加到总体报告里面,这样倒也不耽误什么进度。”贺风淡淡地说道。   “是是……”对面那人连连点头,诺诺应声。贺风走到萧棠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冲她浅浅一笑。   会议开到很晚才结束,等萧棠走出公司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她的胃还在疼,浑身都没力气,人也是恍恍惚惚的,竟然走出了人行道都没有察觉。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乍起,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萧棠蓦地一惊,竟傻在原地。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拽了她一把,紧接着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萧棠差点儿就栽倒在了贺风的怀里。   “你怎么连走路都不仔细啊?”他竟然有些生气。   “我有点儿不舒服。”萧棠的声音微弱。   他看了看她,目光停留在她捂着胃的手上,“胃不舒服?”他的语气瞬间缓和了不少。   萧棠点点头。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他问。   “没事的,我是吃多了生冷的就会这样,回家吃点儿药休息一下就好。”   “那走吧,我的车就在前面,我送你回去吧,反正顺路,这一片可不容易打到车。”   萧棠本来不想麻烦贺风,但又拗不过他,而且身体确实难受,最终还是选择上了他的车。   贺风把萧棠的座椅靠背调了调,又从后排找了个靠垫递给她,“靠着点儿吧,这样舒服一些。”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贺风把车停在路边,“我去买点儿喝的。”说着就下了车。   几分钟之后,他拎着两杯饮料回来了。他把其中一杯冒着热气儿的递给萧棠,“生姜红茶,喝点儿暖暖胃吧。”   萧棠接过来,感激地点点头。   姜香四溢,茶味浓醇,热气腾腾的姜茶入了口,暖意慢慢从胃中升起,萧棠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渐渐感觉好似缓过了一点儿劲儿。车子重新汇入蜿蜒的车流之中,贺风开得不疾不徐,路边的霓虹逐渐点亮,七彩变幻,似流光飞舞,萧棠懒懒的不想动,看着灯火闪烁,那些光影跳动变幻,又好似在慢慢拉长,长到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虚无,视线也随之变得迷离。   贺风似乎有所察觉,轻声道:“你要是困了就眯一会儿吧。”   萧棠摇摇头,嘴里说着“不用”、“没事儿”一类的话,可是没多大一会儿竟然就睁不开眼了。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萧棠醒来,发现已经到了她家楼下。她侧身蜷缩着,怀里紧紧地抱着靠垫,车内的空调已经关了,而身上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件男式开衫。车外有火光闪烁,贺风正站在外面抽烟。   他侧脸的轮廓很好看,额头开阔且饱满,鼻梁很高,嘴角微微上翘,萧棠望着他的眼睛出神,火光一闪一闪,映着他的眉眼更显深邃。   他应该在外面站了很久了,萧棠看到他脚边满是烟头,想来一早就到她家了,他竟然没有叫醒她。   萧棠下车,贺风看到她就咧起嘴笑:“萧棠,你是属猪的吗?前一秒还在说不睡,后一秒等我回头你就已经呼呼大睡了。”   “我不是……属猪的……我怎么记得……你好像才是属猪的。”刚睡醒的萧棠揉了揉鼻子,声音还有点瓮瓮的。   贺风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你还真是哪里都能睡得着啊,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怕什么啊,我可卖不出好价钱,一没财二没色,除非你论斤卖。”萧棠戏虐道。   其实她并不胖,只不过不是那种骨感型的美女罢了,林雨谦以前老说她是婴儿肥,陈嘉映就说她丰满得很性感。萧棠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到贺风却突然不笑了,他一本正经地看着萧棠,然后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不胖,萧棠,你这样就很好。”他目光灼灼,看得她竟有些不自然了。   还好就在这时,一阵音乐声传来,萧棠的手机响了,及时拯救了略显尴尬的人。她赶紧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陈嘉映带着哭腔的咆哮:“靠!逛个街都能碰到五个熟人,其中四个是跟我相过亲的!我就抱怨了一句,老太太反而还来气了。单身怎么了?我就不明白了,以前还是贵族,现在怎么成狗了?连我亲妈都不待见的狗!萧棠,你说我招谁惹谁了?我不结婚碍着谁了?剩女怎么了,我也不想啊!老太太竟然骂我不孝,说快三十岁的人了,半个男朋友都没往家里带过,说我没男人就是有违伦纲,不结婚就算大逆不道!这都是些什么道理啊!”   陈嘉映连哭都像是在放连珠炮,不带一点儿停顿。萧棠握着电话,完全插不进一句话。末了,陈嘉映长长地抽了一口气,萧棠以为该打住了,谁知她继续伤伤心心地哭:“萧棠,我难受死了!那是我亲妈啊,不就没男人嘛,她竟然就因此否定了我的一切,好像我一文不值似的。我刚刚跟她大吵了一架,她居然还让我滚!萧棠,我现在真的滚出来了,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救救我吧!”   “你现在什么地方?”萧棠终于说了一句话。   “你家楼下。”   果然,不远处有个推着行李箱的人朝他们走过来。萧棠赶紧跟贺风道了谢,就朝着陈嘉映的方向跑了过去。   陈嘉映看了眼萧棠,然后目光就直接从她身上越过,锁定在了那辆离去的汽车上,原本哭丧着的一张脸瞬间恢复了正常。   “你不要骗我说刚刚那个人不是贺风哦。”陈嘉映说。   “那个……”萧棠竟然语塞。   “啊!你跟贺风果然有问题!”   “不是,他只是开完会顺路送我回家。”   “哪有这么巧?不要骗我了,我早就感觉你跟他不对劲。”   “事实就是这样,我干嘛骗你,我俩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你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你脸都红了。”   萧棠不想理她,转身朝电梯口大步流星地走去,陈嘉映一个人还在后面絮叨:“就算你真跟贺风在一起也没什么呀,你交男朋友了,也算是件好事,作为朋友我为你感到高兴。”   “别说了,没这回事。”   “你选择贺风呢,其实也不错,人长得帅,看着养眼,据说他还有个当大官的爹。当然了,我知道你不图这个,你就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   “别说了,没这回事!”   “我呢,就担心贺风这人女人缘太好,我怕你吃亏。”   “陈嘉映!”萧棠忍无可忍,“再说你就给我睡酒店去!”   陈嘉映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然后嬉皮笑脸地贴上来,“一个人住酒店太寂寞了,就让我睡客厅吧,我不介意跟你那个‘苹果’挤一挤。”   “是桃子!”萧棠纠正。   陈嘉映大笑。 ☆、失之交臂与不可企及   萧棠觉得陈嘉映完全是带着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离家出走的。她那个32寸的超大行李箱里面各式衣物、各种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她甚至还带走了她的存折、护照、以及形形□□的证件,萧棠完全可以想象今天这一架吵得有多决绝。其实陈嘉映已经不是第一次投奔萧棠了,而她每次跟家里人闹翻,都是相同的原因。   待陈嘉映收拾整理完毕,萧棠已经煮好一大锅面条端出来了。胃疼退去以后,饥饿感就渐渐明显,而陈嘉映也没有吃晚饭,两个人都是饥肠辘辘,直接就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大快朵颐。   吃着吃着,陈嘉映突然指着面条旁边的一盘水果哇哇大叫起来:“萧棠,赶紧把它端走,不能吃,千万不能吃啊!”   萧棠完全不明就里。   陈嘉映一副严肃到夸张的表情,“圣女果,剩女果,剩女啊!”   萧棠半天才反应过来,完全无语,翻了个白眼:“陈嘉映,你个神经病!”   两个人笑作一团。   陈嘉映:“萧棠,我在想,如果再过几年我俩都还没有结婚的话,不如我们一起买个房子,我搬出来跟你一起住,我已经忍受不了我父母天天念叨了。”   “那也行。”萧棠一把搂住陈嘉映的肩膀,“我俩搭伙过日子算了,我肯定比那些跟你相亲的男人好吧。”说完两人又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觉得有些落寞,陈嘉映渐渐沉下了脸,幽幽道:“萧棠,我很想喝酒。”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所以家里一瓶酒都没有。”   陈嘉映突然就不说话了,默默地放下了碗筷,靠在沙发背上,萧棠听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萧棠,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孝啊?我总是在父母给我预设的轨道上跑偏,他们肯定对我很失望,连我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这几年我妈身体也不好,我看着她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知道那都是为我操的心啊。”陈嘉映表情黯然,整个人好似无力地陷在沙发里,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谁会喜欢孤独呢?但是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能那么幸运,有的人终其一生都遇不到真心所爱,这么说,我还不算可怜,至少我曾经遇到过,虽然最后没有结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萧棠看见一向嘻嘻哈哈的人眼圈都红了。   萧棠是了解陈嘉映的,她习惯在人前大大咧咧,感觉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好像没有烦恼也没有受过伤害。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都是她的保护色,她习惯在人前包裹自己,是因为她的心其实早已被伤得支离破碎。   “萧棠,你能体会吗?我所有的力气都在一个人身上耗尽了,我真心地付出过,却什么也没有换来。我不怪他,感情本来就不能勉强。但我的心早已给了出去,又怎么能收回呢?我只是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像爱他那样爱别人了,不是我不愿意再投入一段感情,而是太累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重新开始了。萧棠,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幸福的感觉了。”   眼泪夺眶而出,陈嘉映赶紧把脸埋在双腿之间,萧棠看到她抽搐的后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陈嘉映的事情萧棠是清楚的。她曾经暗恋了一个男孩整整九年,情窦初开的时候遇见,一见钟情,没想到这个人就贯穿了她整个青春。他成了她生命中最深刻的印记,她所有的喜悦、憧憬、眼泪、纠结全都因他而生。最初,少女的羞涩让陈嘉映不敢跟他表白,她主动接近他,他们成了朋友,她大气且直爽的性格让他视她如“哥们”。后来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怕说出来连朋友也做不了,只能选择将心事埋藏,就这样待在他身边也是一种满足。陈嘉映为了他违背父母的意愿,放弃了已经铺设好的公务员道路,随他一同去了B市。那里每年有五个月的时间天寒地冻,她一个南方姑娘硬是坚持下来了。谁知道最后他却爱上了她的一个朋友。她的心就像那个城市一样进入了漫长的冬天,她知道自己连待在他身边的权利也没有了。他结婚了,陈嘉映选择回到了故乡S市。她一边独自疗伤,一边还默默祝福着他。不想两年后,她却听到他离婚的消息,她又开始每晚给他打电话,安慰他,开导他,陪他走出低谷。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在电话里跟他表露心意的时候,他却先慌了神,说他配不上她。后来两人便不再联系了,再后来,陈嘉映又听闻了他复婚的消息,原来任是再怎么兜兜转转,他心里始终没有她。哀莫大于心死,等陈嘉映终于从她的梦里醒来,她已经二十七岁了,九年时光,任她是如花美眷也经不起似水流年,遗憾的是一切终如指间沙,她什么都没有抓住。曾经她用尽年少时的青春来爱他,如今她用全部的余生来忘他。   那一晚,萧棠失眠了,她辗转了很久,隐约还听到了陈嘉映微弱的啜泣声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她不愿惊动伤心的人,轻轻地走下床,望着窗外静谧的夜色发呆。天空黑得很纯净,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一颗星,没有一丝风,也听不到虫鸣鸟叫,沉寂的黑色,仿佛无边无际,将人紧紧围绕。   萧棠是能明白陈嘉映的,很多时候她觉得她俩就像是得了同一种病的人。她们爱一个人的时候都用尽了全力,以至于当爱情结束的时候都无法抽身。也许爱这种能力对她们而言是有限的,用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萧棠曾在书上看过一句话:最能打动人的不是伤痕和苦难,而是幸福,失之交臂的,或者不可企及的。   这也许就是她和陈嘉映所经历的。   萧棠打开床头的抽屉,最下面一层压着一张DVD。这几年影碟一类东西的早已淡出人们的生活,她却将这张如宝贝一般地收藏着。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封面,略微起皱的纸上印着四个字“玻璃之城”。   韵文对港生说:“我们分开的日子里,你不在我身边,我才是最爱你的。”   ~~~~~~~~~~~~~~~~~~~~~~~~~~~~~~~~~~~~~~~~~~   研究生毕业以后,林雨谦去了S市的一家医院当实习医生。寒假的时候萧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他。那是萧棠第一次去S市。一路南下,冰雪消融,天空也由灰霾逐渐转为蔚蓝。进入S市之后,阳光普照,气候温暖如春。放眼望去,满城的三角梅红得耀眼,和蔚蓝的天、蔚蓝的海相映成辉,让人觉得这个城市的色彩是如此明快。萧棠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她盼望着自己赶快毕业,然后跟林雨谦在S市安定下来。那个时候林雨谦很忙,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到了周末他就和萧棠待在他的宿舍,两个人爱挤在一张小沙发上看碟。那天两人看的正是黎明和舒淇的老片《玻璃之城》。   影片的最后,烟花照亮整座城市,林立的玻璃幕墙上,映射出百般幻影,美丽却冰冷。轻悠舒缓的旋律响起,极富磁性的男声在低吟浅唱:Try to remember/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life was slow and also mellow/Try to remember/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萧棠轻轻地动了动手脚,却不想起来,人好像还陷在某种东西里面不能自拔。她不禁唏嘘感叹:“真伤感,没想到到头来韵文和港生还是没有一个好结局。”   “这个结局怎么不好呢?”林雨谦用手轻轻抚摸萧棠的头,把她的头发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指尖,他的声音缓慢而沉静:“死亡并不代表终结。他们的爱情最终开在绚烂的烟花里,夜空为证,整座城市为证,还有他们的子女为证。那样轰轰烈烈的爱,至死不渝的情感,让多少人羡慕啊。”   “那你觉得这算一个悲剧吗?”   “当然不是悲剧。整部电影我看到的都是爱,可以跨越时间,跨越方方面面的阻隔,哪怕不为道德所接受,却依然不能阻止它打动人心。爱得如此深沉,如此决绝,也许生命终有不能承受的厚重,唯有死亡将一切化为了永恒。”   林雨谦独到的解读,让萧棠心里一震,她抬头注视着他的脸,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穿透进来,正好照在他的侧脸上,光影浮动之下,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生动。电影里的爱情既令人羡慕,也令人扼腕,好在现实生活中,她的幸福是那样真切,一如此刻的阳光,一伸手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温度。   突然心绪万千,萧棠缓缓地问:“那你是怎么看待死亡呢?”   林雨谦思索片刻,然后看向萧棠说道:“你还记得当你第一次知道‘死亡’,没有任何人告诉你它世俗的含义时,你对它的认知与猜测是怎样的吗?我那时大概四、五岁吧,爷爷病逝让我第一次明白了死亡的概念,也知道了自己终会有面临死亡的那一天。我很难过,也很恐惧,所以我想当医生,我觉得只有医生能拯救生命,我想找到一种不死的办法。你别笑,这真的是我当医生的初衷,一个小孩儿的想法就是这么天真,一切都源于恐惧的本能。”   一阵沉默,林雨谦抬头凝视远方:“所以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自己会死亡的生物,听起来也是很悲哀的一件事。但是正因为如此,才使我们对死亡有更多的思索和研究。在提及这两个字时,人们通常的情绪都是害怕和恐惧。但事实上,死亡至于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完全未知的领域。而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同样属于未知领域的,还有未来。为什么我们总是‘憧憬’未来,而‘害怕’死亡?就算要说它们未知的程度不同,那应该也不至于要产生如此思想上的质变。如果把死亡重命名为‘关卡’,又有何不同呢?它和每一个对现在而言的未来都应该是平等的,你不知道门背后的世界,或者门背后还有没有一个‘世界’,一个更好的还是更坏的世界。这样一想,突然就不那么惧怕死亡了。也许我们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带着更美一点、更崇高一点的灵魂死去。死亡和未来一样充满未知,我们对它的准备也只能做到和对每一个未来的准备一样——过好每一个此刻,把握当下的幸福。”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论死亡的话题,因为职业的关系,林雨谦比一般人更近距离地接触死亡,对于死亡似乎也比一般人想得更加通透。阳光将一室变得温暖明净,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发梢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拂弄着。她留念他身上的温度,又把脸往他怀里蹭了蹭。阳光照得人懒懒的,他吐气在她的颈窝,痒痒的,却又无比舒服。体温、呼吸,活着的真切,无比美好。林雨谦又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但萧棠已渐恍然。闭上眼之前,她把他的手握进掌心,她想,什么都不重要,他说得对,过好每一个此刻,把握当下的幸福。 ☆、那年那月1   萧棠在S市待了将近一个月,那是一个难得的悠长假期。那时的林雨谦忙于工作,能够陪伴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是萧棠已然满足,能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大多数时候林雨谦去医院以后,萧棠就留在他的宿舍,收拾房间、打扫卫生、洗衣服,然后去超市采购他爱吃的菜。她觉得自己忙碌得像个家庭主妇,但是却又乐在其中。晚餐时光是最快乐的,两人坐在餐桌前,点一盏明黄色的小灯,他跟她讲医院里的趣事,她就跟他聊这一天的见闻,网上的新闻抑或是各种八卦。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嘴都闲不下来,仿佛永远都不会累。生活中所有有趣的或者无聊的话题都因为有了能够分享的人而变得有意义。   那时候快乐似乎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一个微小的满足都可以让人很开心。比如那一天,萧棠很幸运地买到了上好的东星斑,她因此开心了很久。林雨谦最爱吃鱼,在回去的路上她就计划着要做一道她拿手的豉汁蒸东星斑,林雨谦是北方人,不善吃辣,清蒸最好,他最近有些咳嗽,再配上一锅丝瓜豆腐玉竹汤是最合适不过的。   东星斑刚刚上锅,就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看看时间,萧棠以为是林雨谦下班回来了,连忙跑去开门。   门外是一对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时间三人都有些诧异。   “请问有什么事吗?”萧棠问道。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清瘦矍铄,口音带着浓厚的北方腔调,“请问这里是林雨谦的宿舍吗?我们是来找他的。”   萧棠怔怵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萧棠啊?”旁边那个女人突然笑了起来,眉目和善,“我们是雨谦的父母。”   萧棠身上还系着围裙,袖子高高地挽起,一只手里还举着锅铲,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林父林母,不由得有些羞窘。倒是林母一副自来熟的开朗性格,她凑近门内闻了闻,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呀,闻起来这么香?雨谦经常跟我们提起你,可是从来没说过你还会做菜啊。”说完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原来林雨谦的父母是刚刚出国旅游回来,飞机恰巧从S市入境,他们就想来给儿子一个惊喜,没想到却是萧棠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那天的晚饭是四个人在宿舍里面吃的。萧棠又熬了一些粥,准备再炒两个小菜。林母一直在一旁给萧棠打下手。看着她利落的动作,林母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对于萧棠的厨艺,林父也是赞不绝口:“论吃,我们北方人可没那么讲究,还是你们南方人会做菜啊,今天可是有口福了,这卖相、这味道都不错!相当不错!”   林母看了一眼林父,失笑道:“所以老头子啊,你之前还担心雨谦一个人在这边过得不好,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这不有人把他照顾得妥妥的嘛!”   一席话说得萧棠和林雨谦都不好意思了。   林父林母都很喜欢萧棠。他们两人都在北方一个县城里的中学任教。林母教声乐,萧棠的歌喉让她惊讶不已,直言“不走专业道路可惜了”。林父在一旁笑道:“那你给指导指导吧,自己人可要倾囊相授哦,以后要是萧棠红了,我们大家都跟着沾光。”萧棠的脸瞬间又红了,这完全就是认可了她同林雨谦的关系。   相较林母的性格,林父就显得沉静几分,他是数学老师,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下围棋。那天饭后父子俩照例对弈几局,林雨谦都输了,于是把萧棠拉了过去。几手之后萧棠就知道林父棋艺相当精湛,但是她也没有慌,每一步都沉着应对。虽然最后萧棠也输了,却赢得了林父的赞许,他笑着说道:“棋风反映性格,沉稳且细致,很好!”   林雨谦的父母在S市待了三天,跟萧棠相处也很愉快。临走之前,他们盛情邀请萧棠去家里玩。林雨谦也在一旁说:“去吧,正好快过年了,我也有假了。其实我早就想带你回我老家看看,见见亲朋好友,也体会一下我们北方的年味儿。”   就这样,萧棠随林雨谦回了他的老家。这是萧棠第一次没在她的父母身边过年,一开始她还怕他们会不高兴,谁想老两口挺乐意的,在电话里面一直笑,同时还让萧棠邀请林雨谦和他的父母空了去她的老家玩。那个时候萧棠觉得她和林雨谦的事情已经是双方父母默认了的,关于未来,她所想到的全是幸福的憧憬。   北方过年是非常热闹的。林雨谦一大家子人一块儿包饺子,萧棠也在旁边学得有模有样,长辈们夸赞她聪明能干,林雨谦笑得比谁都开心。她随他去亲朋好友家拜年,跟着他“叔叔伯伯姑姑婶婶”地喊,俨然一家人的样子。他带着她看灯展,逛庙会,放烟花,萧棠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过年那会儿,热闹、开心,同时也幸福无比。   初三刚过,林雨谦对萧棠说:“我们去云华山玩玩吧。”   那是离林雨谦老家不远的一个风景区,很有名,萧棠早就听闻那里的风景不错,还有,据说那里求姻缘签特别准。   萧棠很开心,这是她和林雨谦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两人出游。到达云华山的那一天,天下着雪,天地间仿佛浑然一色,目之所及都是无边无际的白。远处的山峰是冷峻的银白,巍峨如尖刀般直插云霄。近处的树枝上挂满冰条,透明般莹白闪亮。景区大门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宛如一个白色城堡。就连林雨谦也变白了,雪落在他的头顶、肩上、领口,他对着她笑,睫毛上都是雪花闪烁。生于南方的萧棠不常见到雪,她非常兴奋,感觉自己好像被林雨谦带进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虚幻世界。   萧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就这样林雨谦还是不放心,他将她搂得紧紧的,把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她听到他的心跳,觉得无比心安。   积雪的山路不太好走,两人爬得很慢。天气虽然寒冷,游客倒是不少,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去山顶的永安寺烧香的。萧棠听林雨谦说过,永安寺香火极盛,每到过年前后就会有大批香客从全国各地专程赶来。   林雨谦:“我们也去永安寺求个签吧,都说那里的观音灵签很出名的。”   “好。”萧棠笑着点点头,其实他和她想到了一块儿。   到达永安寺的时候,正好赶上新春法会,寺院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那天求签的人也特别多,直接排起了长龙,萧棠等了很久,方才轮到她。   萧棠跪在蒲垫上,双手抱着签筒,心中一直想着所求之事,却迟迟不见竹签落下。身后的队伍好像都有点儿不耐烦了,萧棠一急便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突然两支竹签同时落地。按说这种情况是应该重新摇的,但碍于当时的情况,萧棠已不好意思让后面的人再等,她看了一眼地上,“十七”、“八十三”,便随手拾起了离她更近的那支签。   林雨谦陪着萧棠一起找到了第十七签的签文,是一只下签:云敛巫山,秋水正寒,寒潭下钓,难遂心愿。   “好像不太好。”萧棠嘟囔着嘴。   林雨谦安慰她:“你还真信啊,也就玩玩而已。”   “应该选另外一支的,说不定比这支好,要不我们去看看第八十三签的签文?”   林雨谦笑:“哪儿有你这样的?你没选它就不是属于你的签,不能随便看,那是天机不可泄露。”   林雨谦见她还是郁闷,就想了个法子,“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把她带到了永安寺旁边的一个小食店。一进门,就有一个五、六十岁清瘦男人迎了过来。   “好久都不见你来了。”男人冲着林雨谦说。   “是啊,因为现在工作了,也就只有逢年过节能够回来一趟。”   萧棠有些诧异,低声问林雨谦:“你们认识?”   “嗯,我曾经的病人。”眼见萧棠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林雨谦又补充道:“几年前,我跟着我们县里卫生院上山做过义诊。”   “那会儿你还没毕业吧?赤脚医生。”萧棠看着他笑,心里其实很骄傲,她找了个善心仁义的男朋友。   林雨谦点了两碗酒酿小汤圆。萧棠确实也饿了,再加上走了一天的路,腿脚也乏。热乎乎的酒酿下了肚,她感觉整个人都慢慢暖和了,身体的疲乏也缓解了不少。   萧棠感慨:“真好吃,怎么有这么好吃的酒酿汤圆啊!”   “酒酿是关键,我家祖上都是酿酒的,有独门秘方。”一个声音从萧棠背后传来,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把一盘小菜搁到桌上,笑着说,“我爸请的,别客气啊!”   两人跟年轻男子道谢,那人倒是热情,接着又问:“你们是来看佛光的吗?”   “佛光?”萧棠好奇。   “云华山有三大奇观,云海、日出和佛光。最壮观的当属佛光,传闻说情侣得见佛光必能长长久久,幸福和美。”   “真的吗?”萧棠似乎来了兴致。   “真的!反正我相信是真的。”年轻男子冲着萧棠笑得很开心:“我跟我女朋友一起见过佛光,现在她已经答应要嫁给我了。” ☆、那年那月2   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萧棠和林雨谦就起床了。萧棠兴致很高,拖着林雨谦就往最高处的观景平台去。天很冷,气温似乎比前一天还要低,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萧棠观景的热情。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那一天观景平台上的人并不多。天空一片昏暗,看不到一丝霞光,云层很厚,低低的像是马上就要压到头顶。   不多一会儿,竟然飘起了雪花,观景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撤了。林雨谦劝萧棠:“我们也走吧,看这天气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等一等吧。”萧棠还是不死心,“好不容易来一次,多等一会儿吧。”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天色不但没有亮起来,反而更加晦暗,雪花越来越密集,刺骨的寒风吹得人快站不住脚,萧棠终于放弃了。   回去的路变得很难走。萧棠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仿佛是从空中翻滚而下,铺天盖地一般,风夹着雪打在脸上如刀割似的疼,很快连视线都变得极为模糊。来时的路已经被雪完全覆盖了,两人拉着手,在寒风中摸索着前行。萧棠很是后悔,真的应该听林雨谦的话早点走。   走了很久,总觉得不对劲,好像没有下行的感觉,周围也没有建筑物的痕迹,看起来怎么都不像他们上山时候走过的栈道。风也越来越大,如怒吼的怪物,蛮横地掀起雪幔,飞扑而来。萧棠心里有点害怕,颤颤巍巍地问:“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她感觉林雨谦的神色也是不安的,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她:“别担心,跟紧我,一定会找到下山的路。”   萧棠没有在暴雪里前行的经验,她走得很吃力,感觉体力都快要消耗殆尽了。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趔趄,整个人栽倒了。她感觉自己沿着一个斜坡滚了好几圈,停下来的时候,林雨谦已在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   “萧棠,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没……事……”她费力地爬起来。也许是被摔晕了头,也许是被大雪迷朦了视线,她本想撑着旁边的山石往上爬,却不知那是被雪覆盖的灌木,哪能承受得了她的重量,蓦地重心一斜,来不及反应,身子骤然腾空。   周围的世界轰然坍塌,下坠,飞速地下坠,萧棠两眼一黑,伴随着无数泥石、积雪滚落的声音,还有林雨谦一声撕裂般的惊呼。   那一霎,萧棠只觉得自己都像是被抽空了,思维是停滞的,来不及呼救,甚至来不及害怕,随着一声闷响,一阵剧痛袭来。   原来萧棠方才摔跤的斜坡尽头连接着一处悬崖,幸而下面并不是万丈深渊,垂直向下大概有三、四米,然后山势就缓了下了,呈现一个小小的平台,厚厚的积雪救了萧棠,但是脚先着地姿势让她伤及了脚踝。   “萧棠!萧棠!萧棠……”林雨谦的呼喊从头顶上方传来,她想他肯定是吓坏了,以致于声音都扭曲变形了。   “雨谦……”喊出他名字的那一瞬,所有的恐惧和疼痛像是集中爆发似的,她突然就哭了。   “萧棠!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林雨谦焦急万分。   “我……很痛……雨谦,我好像伤着脚了……”   林雨谦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他看着她摔倒,正准备去扶她一把,雪太大,他也没注意到她旁边竟是悬崖,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坠下,就在他的面前,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吓得魂飞魄散了,他觉得那一刻他的心也随着她陡然坠落。   回过神来以后,林雨谦赶紧掏出手机,竟然一格信号都没有。四下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再无其他人了,他听到她的□□声从下面传来,只觉得心急如焚。   林雨谦当机立断做了一个决定,他取下围巾,把一端绑在一棵大树上,然后拽着另一端慢慢滑到了平台上。他必须要马上看到她才能够心安。   “雨谦,你怎么下来了?”萧棠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她想都怨自己固执不听他的劝,走路又迷迷糊糊的,而素来谨慎的他怎么也这样不管不顾就下来了?   她真恨不得马上扑到他怀中!   “别动!”林雨谦赶紧稳住她,当务之急是给她检查伤势,别的地方到无大碍,只是一碰到她的脚她就哇哇大叫,林雨谦想怕是伤着踝骨了。   情况不容乐观,他原本还想着两人能够借助围巾再爬上去,结果她的脚几乎不能动弹,要他背着她爬上去难度很高,而且那条围巾怕是也不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看来只能另寻他法。   萧棠瑟瑟发抖,一张脸已经冻得乌青,牙齿也不停地打着寒颤。林雨谦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她披上。她却使劲地摇头:“不行!你怎么办?”   “没事。”他揉着她的脸,轻轻呵气,“我能够活动,不会冷的。”   受伤的脚宛如火烧一般,刺痛钻心,身体其它地方却冷得如寒冰,如此折磨之下,萧棠感觉自己都好像要被撕碎了,这样的每一秒对于她来说都是煎熬。   萧棠哆哆嗦嗦:“雨谦……你说……我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傻瓜,说什么胡话!有我在怎么会让你有事!”   林雨谦将萧棠慢慢移动到背风处,又在她前面砌起一圈高高的雪墙,他从背后搂着她,让她紧紧贴在自己怀中。   渐渐的,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传来,虽然不足以驱散身体里寒冷,却让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用他的额头轻抵她的脸,柔声说:“萧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现在要储存体力,等雪停,相信我,一定会挨过去的。”   她感觉他的身体其实也在微微发抖,他的外套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穿着毛衣,她怕他冷,于是极力往他身上贴,她想给他挡风,就将脸使劲朝他的胸前靠。   林雨谦:“萧棠,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吗?”   萧棠笑了。   “你还记得校医院门口那次吗?也是你占我的便宜。”   萧棠这下笑出了声。   林雨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说起,他回忆两人之间的趣事,一点一滴竟都记得那么清楚,慢慢的,他又讲到以后,讲他对未来的憧憬,对他们今后生活的规划。   他一直在说,她静静地听,他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暖暖的。   这是林雨谦第一次谈及两人的未来,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萧棠很意外,他讲得那样细致,考虑得那么完整,就好像早已不止一次地设想过。   萧棠在心里勾勒起他们的未来,画面是那么清晰,幸福仿佛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明明天寒地冻的,她心里却有暖意升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雪似乎小了一些,原来还白茫茫的远方隐约露出了一道深色的痕迹,就好像是……某个建筑的轮廓!林雨谦突然激动不已,他跑到平台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下张望,山谷中真的模糊可见上山的栈道。那建筑应该就是永安寺,而从栈道延伸的方向判断,他们应该是在和永安寺相对的另一处山峰。   这一发现让林雨谦欣喜万分,“萧棠,你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林雨谦说着就把随身的背包打开,拿出一个手电筒,他使劲挥舞电筒,冲着对面的山顶高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我们被困了,救命啊……”   林雨谦说对了,老天爷其实也是偏袒他们的,狂风的势头像是渐渐过去了,雪也越来越小。对面的景象逐渐清晰,永安寺的轮廓已然完整可见,寺院前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林雨谦更加卖力地呐喊:“救命啊!我们被困了,请帮帮我们!救命啊……”   很快对面那人传来回应,“别怕!我马上找人来,你们再坚持一下!”   那道声音传来的时候,萧棠感觉犹如天籁,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心想,这“天籁之音”怎么竟有几分耳熟?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萧棠听到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终于有人来救他们了!上面的人带来了绳索、梯子等工具,众人合力很快就将林雨谦和萧棠拉了上去。获救以后,萧棠才发现,救他们的人里面有慈眉善目的僧侣,有衣着朴素的山民,而领头的那人竟是小食店的那位年轻男子。   萧棠和林雨谦跟众人道谢,萧棠感激涕零的样子让年轻男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连声说:“不用这样,不用这样,真的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的。你们没有大碍就好,但愿不会因此让你对云华山留下阴影。”   “不会,我很喜欢这里。”萧棠看着众人说:“因为这里的人真好。”   年轻男子笑了:“那有机会的话还要再来哦。”   下山的路,萧棠因为脚伤只得由林雨谦背着。她伏在他的后背上,他反手紧紧地搂住她,像是生怕再有什么闪失似的。雪已经停了,天色也渐渐明朗起来。走着走着,萧棠突然惊觉他们已置身于仙氲缭绕云雾之中。就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何处汹涌而至的云,顷刻就将整个山顶包围。浩瀚无际的白云仿佛就在脚下翻涌,远处的山峰就像是大海中的浮舟,波涛漫卷,群山浮动,真有一种“白云生衣底,苍穹跨杖头”的感觉。   终于还是让她看到了云华山的三大奇观之一,也算是不虚此行了。萧棠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老师教写作文,游记的最后惯常用一句“真是难忘的一天”结尾,她觉得这句话用在她的云华山之行也确实贴切。她把头抵在林雨谦的后背上,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心跳,仿佛还有阵阵热度从他的背上传来,渐渐又传到她的身上,最后,一点一点,慢慢渗进她的心底……   萧棠痴痴地想:终生难忘。 ☆、骑士与小猫   周末的时候,萧棠在公司加班。新项目马上要举办奠基仪式,营销部忙得团团转。下午的时候,黄姐突然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萧棠面前。她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家都顾不上回就直接来了公司。   “萧棠,你在真是太好了,陪我去趟新项目工地,不实地看看,我实在不放心。”黄姐一边喘气一边说。   “领导,拜托你先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吧。活动的东西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只需要现场最后确认一遍就行。”萧棠一边说一边去给黄姐倒咖啡,“领导,你真的不用先回趟家把行李放下?今天怎么没见你先生去机场接你啊?”   “我改签了机票,没有告诉他。这个点他多半也还在外面忙,我就想着赶紧把公事处理完,然后回家给他个惊喜。”黄姐笑盈盈地说道。   公司里很多同事都知道,黄姐和她的丈夫结婚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她每次出差,他都亲自去机场接送,遇上情人节、结婚纪念日、生日等日子,两人还会像年轻情侣那样出去约会,还时不时喜欢给对方制造浪漫和惊喜,一点儿都不像结婚近三十年的老夫妻,简直羡煞旁人。   “黄姐,你知道吗,你这么拼,做你的下属压力山大啊!”萧棠打趣道。   “我是想赶紧把事情都处理完,等奠基仪式完了我好休年假旅游去。这段时间忙,都没有空陪我家老头子,他可是跟我念叨很久了,说塞班岛的水多么多么美,我的比基尼都准备好了,等处理完这一切,我就要带着我的战袍去亮瞎老头子的眼。”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萧棠看着黄姐,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一对酒窝若隐若现,萧棠觉得,被爱情滋润的女人真的很美,不管是二十岁,还是五十岁。   黄姐开车载着萧棠往城西的新项目工地驶去,半路上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萧棠:“你后来还有再见过贺风吗?”   不等萧棠回答,她接着又说:“我想了想,你那事儿还是得让老头子去找他以前卫生系统的旧部下打听。这种事情历来都是‘双盲原则’,你找贺风也未必能问出个结果,还是看看老头子能不能通过内部关系找到当年的资料吧。”   “谢谢你,黄姐,还要麻烦到你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黄姐一副语重心长地样子,“萧棠,我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早日了却心愿,早日放下。”   萧棠低头,她始终觉得愧对黄姐。一直以来,黄姐给予了她太多的帮助,而她却总是辜负黄姐的期许。   黄姐突然话锋一转,“对了,陈嘉映是不是还住在你家?”   “是的,她这一次好像跟家里闹得特别厉害。”   “哎……”黄姐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你们两个啊,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知道公司里的人怎么说吗,说我们部门就两朵鲜花,一朵是‘冰山雪莲’,一朵是‘烈焰玫瑰’,都快开败了也没人敢摘。”   萧棠突然乐了:“那些人太不会说话了,我们部门明明有三朵鲜花好不好,您才是开得最灿烂的那朵啊!”   黄姐瞬间也乐了:“我算什么鲜花啊,干花还差不多吧!”   很快,两人就到了新项目工地,萧棠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不出所料啊,开发部果然比我们还积极,贺风这小子做起事来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马虎啊。”黄姐喃喃地说。   进了工地,贺风果然在。可能是因为他个子高的缘故,一群人中萧棠一眼就看到了他。一个现场负责的同事过来给黄姐和贺风汇报工作 。萧棠站在黄姐的身后,贺风并排站在她的旁边,他一直侧脸对着她,并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地听着。这时另一个同事过来发安全帽。萧棠当时只顾着听同事汇报,想都没想就直接把帽子往头上戴,忘了调节伸缩带,结果那帽子太大,直接就扣在了头上,眼睛一下子被遮住了,帽檐还撞到了鼻梁上。萧棠吃疼,“哎呦”一声,声音很小,本不该有人听到,可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只手把她的帽子往后拉了拉,萧棠又重见光明了,她看见那是贺风的手,那只手的主人依旧没有看她,但是嘴角强忍着笑,后背还微微地抽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大声笑出来。   他竟然一直在偷偷地注意着她!   萧棠故意甩头,甩落了那只一直停在她头上的手,贺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下惹得黄姐也回头了,她先是看看贺风,又看看萧棠,然后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忙完了工作,一行人都准备回家,这时候萧棠接到了陈嘉映的电话:“不好了,萧棠,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忘记关阳台的窗户了,我怕桃子会跑出去!”   萧棠一惊,她早上出门前还特意叮嘱过陈嘉映,桃子是有从阳台翻下楼的“前科”的,没想到陈嘉映还是忘记了。   萧棠赶紧给物管打电话,对方回应:“萧小姐,刚才是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在你家的阳台外侧,我们的工作人员还怕它摔下来,正准备搭梯子上去抱它,没想到它一受惊就从楼上跳下来,蹿进小区的园林里面就不见了。”   萧棠一听急得脸都红了。她的电话漏音,一旁的贺风和黄姐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别着急,也许并没有跑远。”黄姐安慰她,“你赶紧回去找找,让贺风送你吧,他开车快。”   就这样,萧棠坐上了贺风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萧棠家。贺风直接把车停在了物业管理处门口,然后说:“我去调监控看看,你在小区里面先找找,保持手机通畅,有情况随时电话。”   萧棠大声叫着桃子,沿着园林小径一路小跑,她心急如焚,这只猫平时甚少出门,她根本不知道它会往什么地方跑,它是林雨谦给她的礼物,她不能把它弄丢,要是再也找不到了,她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响了,贺风说看到监控显示桃子朝小区北门方向跑了,萧棠顾不上自己脚上还踩着高跟鞋,拔腿就往北门奔去。   隔得老远萧棠就看到了贺风的背影,他已经先她一步到达了。顺着贺风手指的方向,她看到旁边的大槐树上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桃子!”萧棠兴奋地大喊起来。   桃子回应了两声,却不见动弹,它好像是被困在了树上不敢下来。   贺风反应很快,马上从物管借来了梯子,“萧棠,你帮我扶住下面,我上去救桃子!”说着他撸起衣袖就开始往上爬。   桃子被困住的地方很高,离梯子的最顶端还有大约两三米的距离。当贺风站上梯子最高一阶的时候,脚下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小心!”萧棠叫道。她极力想稳住梯子,两只手拽得生疼,她很紧张,她特别畏高,贺风现在的高度她看着都觉得目眩。   “放心吧!我一定能把你的猫救下来!我平时也没少锻炼,这点儿高度难不倒我的!”贺风回头冲萧棠挑眉一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然后,只见他双脚一蹬,手拽住树枝向上一跃。他手脚修长,动作敏捷,看似轻轻松松不费力气。萧棠心想,帅哥就是帅哥,就算是爬树这种事,贺风也能爬出一副潇洒帅气的样子。慢慢的,萧棠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因为她觉得他值得信任。   如果说上树还算容易的话,下来可就没那么轻松了。桃子伏在贺风怀里,他得用一只手护住它,只能用一只手往下爬,动作就明显缓慢了很多。眼看着快要踩到梯子的时候,贺风突然手一滑,整个人沿着树干往下坠,幸亏他反应快,马上用脚勾住了梯子,这才将身体稳住。这一幕看得萧棠心惊胆战,直到贺风已经稳稳地站在地上了,她的后背还在冒冷汗。   贺风笑道:“虽然平时没少锻炼,但爬树这种项目还是做得不多啊。”他抚摸着桃子的后背,“看来要在小女生面前逞强,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   萧棠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他继续道:“刚才太丢脸了,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哦,特别是在公司那些小女生面前。”   萧棠失笑:“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贺总监大可以在公司的小女生面前继续逞强。”   闻言贺风狂笑不止。   把桃子送回家以后,贺风就准备要走,萧棠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突然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萧棠:“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其实她也就客套一下,谁想贺风却真的做起了思考状。   “要不你请我吃饭吧。”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笑道:“都这个点了你可千万别说你不饿,那不科学。”   萧棠也笑了,他毫不客气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萧棠,你确实应该请吃饭,且不说我救了你的猫,单凭你今天是寿星,就应该请客吧。”   萧棠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真的?我猜对了!”贺风一脸阳光灿烂,“我是想起你那张抱着猫的照片,拍摄时间不是‘8月25号’吗,照片的背景是一个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然后我就猜的。”他竟有几分得意,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大男孩。   “单凭一张照片你就能肯定?”   “当然不敢肯定,不过也有50%的可能,然后我就赌呗,赌我和你有没有这个缘分,结果还真让我猜对了!”他一直望着萧棠,乌黑的眸子里眼波流转,萧棠却突然不敢直视。   最后在贺风的推荐下,两人去了一家川菜馆。令萧棠意外的是,贺风竟然很能吃辣,S市本地的饮食都偏清淡,没想到在S市土生土长的贺风却喜好辣食,这一点倒是和萧棠的口味一致。   吃完饭贺风抢着买了单,萧棠很不好意思,他却大手一挥,笑得很爽朗:“下次吧,下次一定让你买单。”   他真狡猾,他就这样约定好了他们的下一次,萧棠心想,他是真的希望跟她还能有下一次吗?   临走的时候贺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不能让寿星空手回去啊,一个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谢谢。”萧棠有点吃惊,“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在你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发现路边有一个卖花的小店,我看你喜欢养花,就挑了一盆,只是时间太紧,我都没来得及问这盆花叫什么名字。”   萧棠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郁郁葱葱的叶子包围着一簇红似火的小花,朵朵都开得娇艳欲滴。   “番红花。”他听见她说。   她不仅认得,她还知道,番红花的意思是:真心。 ☆、自己人?   天气一天天转凉,已经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眼下正是S市一年四季中最美的季节,却也是萧棠最忙碌时候,因为黄姐休年假了,把部门的工作全权交给了萧棠,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天,萧棠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不想有个人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了。   “萧姐,”小张低着头,咬着嘴唇:“我得跟你坦白,我太粗心了,犯了个低级错误。”小姑娘一脸惭愧。   原来是已经出街的广告弄错了。之前有一个叫艺华的商家想要进驻萧棠他们的购物中心,还签订了意向合同,但之后萧棠他们考察却发现这个商家的品牌定位跟购物中心不太匹配,加之租金等问题也没有谈拢,双方就取消了意向合同,终止了合作。所以按道理购物中心的广告上面就不应该再出现艺华的名字,但小张却忘记了,最新出街的广告上面还赫然印着艺华的大名。这确实是个很低级的错误,但后果却很严重,所有的广告都要重新制作,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萧棠只觉得头大,但她并没有对小张发火,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赶紧弥补,而且她知道,虽然小张是直接负责广告制作的,但她上面还有两位负有审核职责的同事,要说责任,大家都有。包括她自己也难辞其咎,因为在外人看来,这错误是就营销部犯的错误,而且是在她萧棠管理部门期间犯下的错误。   忙了一上午,萧棠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直接累得瘫坐在椅子上。她粗略算了一下,把小张和两位相关同事以及她自己的绩效工资扣掉,应该能够抵扣重新制作广告的费用。她只希望事情能就此解决,不要再生其它的事端了,她心里清楚,那个艺华可不好打交道。   心理学有个著名的“墨菲定律”,它说的是: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快下班的时候,萧棠看到陈嘉映走过来,一副恹恹的表情,“我刚接到艺华郑总的电话,他很不高兴,说我们在终止了合同的前提下擅自使用他们的信息用于我方宣传,他要求我们给他一个说法。萧棠,你说这人是不是故意找茬儿啊!”陈嘉映说着有点儿愤怒了。   “那也是我们疏忽在先,才让别人有茬儿可找。”萧棠看着窗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啊!   萧棠和陈嘉映都对艺华的这位郑总印象极差。这人四十岁左右,很胖,陈嘉映形容他“肥肠满脑、丰腴腻脂”。第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就在萧棠身上打转。他故意灌萧棠的酒,然后佯装醉意往萧棠的身上倒,还把他的肥手搭在萧棠肩上。萧棠虽然心里极度不舒服,但考虑到跟对方的合作关系,只好忍气吞声,她就找办法各种躲避,没想到对方却越发得寸进尺,眼看着已经把萧棠逼到一个角落里了。这情景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郑总什么企图,大家都心知肚明,艺华那边一大群男人,都是姓郑的手下,没有一个敢吱声的,最后还是女中豪杰陈嘉映忍无可忍了,拍案而起:“郑总!听说您早年还在英国留学,英国绅士的风度您怎么一点儿都没学会啊?你当我们什么人啊?你当这什么地方啊?你看清楚了,这里叫‘天香阁’,不是‘天上人间’!”   陈嘉映的嗓门向来很大,一下子就把场上装醉的、真醉的、快醉的全都给震醒了。后来,这顿饭就在极度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之后跟艺华的合作就变得不太顺利了。想来是陈嘉映当众拂了郑总的面子,他便不再好意思露面,事事都只安排一个手下对接,又对合作细节提了诸多苛刻的要求。刚好那个时候黄姐和萧棠他们都发现艺华的品牌定位跟购物中心不符,于是干脆放弃跟其合作,这个结果颇具不欢而散的意味。   “姓郑的这是故意报复吧。这件事艺华并无实质上的损失,他却揪着不放,摆明了是跟我们过意不去。不就是因为之前得罪了他吗,真是个卑鄙小人!”陈嘉映忿忿地说。   “谁叫我们倒霉呢?换成别的商家多半根本就不当回事儿。他非要跟我们较真,就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萧棠说道。   果然,事情还在持续发酵。几天之后,艺华又来电话了,要求萧棠他们当面道歉,并就此事给出合理解释,否则就致函MG总部。挂了电话,陈嘉映就开始破口大骂。萧棠在一旁安慰:“嘉映,我看你内力渐长啊,原本我还担心你会在电话里就跟他大吵起来。”   陈嘉映无奈地笑笑:“我不忍怎么行啊,再得罪他就是给你找更多的麻烦。萧棠,你有什么打算啊?他要是真的发函去总部,对你、对我们部门都有很大影响。”   萧棠心里明白,郑总并不是真的想把事情闹到总部去,他无非是想要萧棠他们向他低头。她想,只有她当面跟他认错,放低姿态去求他,事情才能有转机。   陈嘉映本来是不同意的,她怕萧棠吃亏,担心那个心怀叵测的郑总又乘机欺负萧棠。不过她说不过萧棠,最后只好妥协,但提了一个条件:必须由她陪着萧棠去见郑总。   临出发前,萧棠看见陈嘉映忙着翻箱倒柜,“我那个欧洲进口超级强效防狼喷雾去哪儿了?”   萧棠哭笑不得:“嘉映,我们是去谈和,不能干架。”   两个人到了艺华的楼下,萧棠给郑总打电话。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几个小时前还咄咄逼人的郑总,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态度好得没话说,跟换了个人似的,“萧经理,不劳你亲自跑一趟了,其实就是小事一件嘛,艺华方面也没有任何损失,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就不提了。大家虽然不合作了,但还是朋友嘛,今后还望多多帮衬。”   挂了电话,萧棠和陈嘉映面面相觑。萧棠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拨错了电话。片刻之后,手里还拿着防狼喷雾的陈嘉映突然冒了一句:“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两人对看了一眼,然后捧腹大笑。   艺华的风波就这样平静下来了。郑总果然没有再找麻烦,只是有一天萧棠突然收到一条他发来的信息:“还望您有机会的时候在贺书记面前美言几句,郑某不甚感激。”萧棠不明就里,觉得可能是发错了,也就没有管它。   几天后,公司收到了一封感谢信。感谢的对象是贺风和萧棠,而写信之人正是之前晕倒在商场里的那位妇女。信里洋洋洒洒几千字,把两人大大地褒奖了一番。其实萧棠并不觉得她有多了不起,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过了一会儿,贺风竟然打来了电话,“晚上一块儿吃饭吧。”他倒挺直接,开门见山。   萧棠满脑子搜索借口,正欲推辞,贺风又来了一句:“不要找理由推辞哦,不是我请,是我的师母请吃饭,就是之前我俩一块儿送去医院的那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竟然是我大学老师的太太,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小啊!”   晚饭定在粤风。再一次来到这里,萧棠不禁想起了第一次与贺风见面的情景。贺风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俯身在她耳边说:“一会儿我会力荐吃中餐的,而且坚决不喝红酒。”说完邪魅地一笑,萧棠被他逗乐了。   刘教授和他的太太早已在包间等候了。见了贺风和萧棠,两人立刻起身。刘教授大约有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一看就是做学问的人。刘太太则要年轻几岁,穿着一席紫色的连衣裙,看起来气色不错,她一上来就拉住贺风和萧棠的手不放,各种感谢之词都快被她用光了。   点菜的时候,刘太太把菜单递给萧棠,说是不知道萧棠爱吃什么,请她自己选。萧棠客气地推托,一旁的贺风突然插了句:“她挺爱吃辣的,点些辣的就行。”   “你挺了解的嘛。”刘太太笑了。   萧棠看了贺风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啊。”   “全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他答。   贺风说得自然,萧棠却愣了一下,都是自己人,这也包括了她?这么说他把她也当成了亲近之人?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大家相谈甚欢。看得出刘教授非常喜欢贺风,聊起大学期间的贺风,刘教授形容他是“才思敏捷,卓尔不群,有冠玉之貌,引芳心无数,洒脱不羁,风流倜傥”。萧棠不禁笑了,她想起陈嘉映说贺风“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总有一群女生在身后追着,他对美女似乎来者不拒,换女朋友的速度如走马灯”。萧棠心想做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同样一个意思,他竟能说得如此好听。   正吃着,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盅热汤进来了。萧棠起身正准备给刘教授刘太太添茶,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一下子就撞上了,汤正好洒在萧棠的胳膊上,服务员小妹吓得“啊”了一声。有一个人的反应竟然比萧棠本人还快,他一个快步上前,拉起萧棠的胳膊。   “烫着没?”贺风问。   “没事,没事,还好汤不是很烫。”萧棠赶紧摆摆手,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贺风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拿餐巾包了几个冰块递给萧棠,“赶紧敷一下,都红了。”   “真的没事吗?”刘太太也关切地问。   “真没事,怪我自己太不小心了。”萧棠尴尬地冲在座的人笑笑,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来,以形补形。”贺风夹了块沙姜猪手往萧棠碗里放。跟萧棠吃过几顿饭,他其实是知道的,萧棠不爱吃高脂油腻的食物,他显然是故意的。萧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回她一个坏笑。一旁的刘太太看着两人笑而不语。   桌上的话题不知怎得就聊到了贺风的个人问题上。刘教授表示想把他们学校的年轻女教师介绍给贺风。刘太太打趣道:“你的这位老师啊,堂堂一个大学教授,老了不专注于学术,最大的爱好竟是做媒。”大家都笑了。刘太太继续说:“可是老头子这回有点乱点鸳鸯谱了哦,我看贺风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你操心。”说完看了眼贺风,又看了眼萧棠。   后来的话题就慢慢转移到了贺风的父母,刘教授询问贺风父母的身体状况,听到他父亲的时候,萧棠愣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夹菜。   吃完晚饭,贺风表示要送刘教授夫妇回家,结果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刘太太拍着贺风的肩说:“空了来家里玩。”然后看了眼萧棠,补了句:“记得带上小萧。”说完抿着嘴笑了,贺风竟有点不好意思。   等到只剩下贺风和萧棠了,萧棠终于忍不住了,其实从刚才开始贺风就看出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艺华的事情?”萧棠问道,“是你帮忙摆平了郑总,让他不再追究?”   “萧经理,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件事只有你们部门的人知道吧。”贺风点了一根烟,“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也是听公司里其他同事说的。”   “所以贺书记就是你父亲,原来郑总不再找我麻烦完全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刚好艺华想在开发区建生产基地,这几天正在跟我父亲谈这个事,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让我父亲在他们面前提了一下你的名字,郑总是聪明人,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烦。”   “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不希望他找公司的麻烦。”   萧棠笑了,任他怎么说都行,反正她心里是真心感激他。她早想过,郑总的态度会在短时间内转变,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暗中相助的人竟是贺风,而且他做这些却并没有想告诉她的意思,要不是她自己想明白了,只怕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还麻烦到你父亲。”   “确实是麻烦。”贺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萧棠很不解,他接着说:“我是说求他办事挺麻烦的,他那个人性格一板一眼的,向来不喜欢做这种事儿,我只好骗他说你是我女朋友。”   “啊?!”萧棠张大了嘴巴。   “结果他让我带你回家见他。”   “什么?!”萧棠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   贺风看着她,突然哈哈大笑,“骗你的。”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棠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这人总是这样,私底下其实很没正型儿,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萧棠也不想再去细想了,她快步追上贺风,两人并肩,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很美的一幅画。 ☆、暗香浮动   日子过得如清风流水,萧棠很喜欢这种平淡。她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越来越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其实她不知道,生活早在不经意之间埋下许多种子,有些事情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不但早已生根发芽,而且势如破竹。   九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公司举行拓展训练,这是MG一年一度的传统项目。今年的活动选在市郊的一个度假村进行。那是一个背山面海的地方,风景优美。脱离了城市的喧嚣,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萧棠闭着眼呼吸着咸咸的空气,海风将她的长发吹起,飘逸极了,偶尔几缕拂在脸上,痒痒的,却又无比舒服,本来心情很是舒畅,直到陈嘉映的声音响起,破坏了原本宁静优美的一幅画。   “靠,大老板的品味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得了的。公司的这件文化衫啊,颜色丑得没话说,跟裹了个麻布袋似的。这款式也是让人无语,老娘36D的胸都穿出A cup的感觉了。”   萧棠差点儿笑喷。   这时,不远处的车上走下来一个人,白色的棒球帽,大墨镜,同样的一件文化衫穿在他身上却有不一样的感觉。萧棠不得不承认贺风真是天生的衣架子,那么挫的一件衣服到了他身上竟然也有了欧美范儿的味道。   欧美范儿美男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以小张为代表的一群小姑娘们集体呈现花痴状。   陈嘉映突然对着萧棠幽怨地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已经步入老女人的行列了?对着那么一副好皮囊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淫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萧棠合掌做了个阿弥陀佛,这回轮到陈嘉映狂笑了。   那天的拓展训练项目很多,所有的人被随机分成若干组,以组为单位进行比拼。其中一个项目叫“天梯”,是一个高空攀登项目,几根木棍呈梯状悬挂于半空,要求小组成员男女搭档,两人相互协作,共同完成登顶。那天和陈嘉映搭档的是总部行政部一个文弱的男生,一张白净的脸,瘦瘦的,戴副眼镜。萧棠记得他好像是公司前几年招进来的应届毕业生。登“天梯”不能借助其它外力或工具,女队员通常都是靠男队员当“人梯”往上爬的。爬第一级的时候,陈嘉映踩着“眼镜”的大腿,“眼镜”竟有些颤颤巍巍。其实陈嘉映并不算胖,也就中等身材,但是她有着1米74的大高个,看起来比她的搭档都要高出半个头。当她向上一跃的时候,“眼镜”踉跄一下,差点倒地,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好不容易等“眼镜”气喘吁吁爬上第一级梯子的时候,别组的队员们都已经向着第二级、第三级进发了。“眼镜”的体力似乎不行,这才一级梯子,他就脸都憋红了,手也在打颤。陈嘉映瞥了一眼搭档的小细腿,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对着自己的大腿一拍,极其豪迈地来了一句:“踩我的腿,你先上。”   萧棠曾经想过,以陈嘉映的性格,搁在古时候的话,绝对是一代女侠。陈女侠的力气很大,“眼镜”根本不用爬,完全就像是被她顶着推上去的,观战的众人开始为彪悍的陈嘉映喝彩。此时的“眼镜”站在第二级梯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畏高的原因,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他伸手去拉陈嘉映,也许是他没站稳,也许是陈嘉映太用力,身子一失衡,两个人竟同时掉了下来,跌落在垫子上。陈嘉映摔了个仰面朝天,“眼镜”则面朝下趴在她的胸前。看着如此“暧昧”的姿势,众人的“喝彩”声更加响亮了,陈嘉映羞红了脸,忿忿地看着“眼镜”,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受了“内伤”的陈嘉映不愿参加后面的项目,一直坐在场边休息,萧棠就在旁边陪着她。不远处有两组人马在玩“扔沙包”游戏。萧棠那组的小张与几个年轻小姑娘在当投手,另一组的贺风带领两个人当“靶子”。贺风跑得很快,动作也相当灵活,几个回合下来,其他两个“靶子”都出局了,只剩他一个人了。也不知道小姑娘们是不是故意在放水,接下来的一阵子,贺风表现出了明显的优势,几个投手根本就打不着他。眼看着十分钟比赛时间就要结束了,如果贺风仍然没出局就要判他所在的那一组赢了。萧棠实在不想看小姑娘们“抛绣球”了,她拍拍屁股,大喊一声:“裁判,换人!”   萧棠一边扎头发一边走过去,贺风看着她勾勾手指,嘴角向上一翘,露出挑衅的笑容。萧棠回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拿起沙包,以极快的速度对着贺风的脚扔了过去。沙包差点儿就命中目标,草地都被砸出了一个坑,尘土飞扬。贺风的表情有些吃惊,萧棠一边拍着手上的土,一边冲他得意地笑,心里在说:“姐姐我可曾是校排球队主力呢!”   萧棠一上场就显示出她的“杀气腾腾”,她才不会对贺风放水,她铆足了劲儿想赢他。几番之后,贺风就感受到了萧棠的厉害,她的速度也很快,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进攻一下接着一下,角度也极刁钻,很快贺风就已经跑得大汗淋漓。最后的一分钟,萧棠虚晃一下,贺风被她的假动作骗到了,他方向判断失误,她趁机给出致命的一击,等贺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沙包正好打在他的小腹上。   “欧耶!”萧棠跳起来欢呼胜利,却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兴奋,队友们都在朝场地中央跑去。只见贺风倒在地上,埋着头,一手挡着脸,一手捂在小腹上。萧棠吓了一跳,他该不会是被砸伤了吧,自己明明没使多大劲儿啊?   她也赶紧跑上前,“对不起啊,你还好吗?”她正准备伸手去扶贺风,他猛然一抬头,她一惊,两个脑袋差点儿撞到一块儿。他手拿下来,俊朗的脸上全是坏笑,哪儿来半点儿有事的样子。   原来,她也上了他的当。   晚上,陈嘉映在房间里洗澡,萧棠一个人闲着没事就想出去走走。她沿着沙滩散步,夜晚的温度更低了,海风吹拂在脸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凉爽,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天上挂着一轮满月,皎洁的月光把地上照得发白,萧棠想到一句诗: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黑丝绒般的天幕上有几颗零零散散的星子,和远处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交相辉映,一切都沉浸在静谧的氛围中。   萧棠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来到一片礁石滩前,她正想坐下,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仔细一看,有一个黑影背对着她坐在几米开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有微弱的亮光在闪动,原来是有人在打电话。她听出那是贺风的声音。   “会带回去的……我很认真……我没有骗你,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我怎么敢骗……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贺风的声音断断续续。   忽然,她听到他一下子提高了嗓门,“我当然是认真的!难道要我发誓吗?骗你……”他停顿了一下,“骗你我就自己洗一年的衣服!”   萧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贺风回头,四目相对,他满脸惊诧,呆呆地看着萧棠,半晌没有动作。   没想到竟然会被她撞见,他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他竟然很紧张,一下子不知所措。   萧棠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贺风,他呆呆地杵着半天没有反应,她心想难道是被她吓着了?大晚上的自己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是有点吓人,可是也不至于把人吓傻吧,她赶紧上下检查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扎得一丝不乱,这个样子应该一点儿都不恐怖吧?   这样的沉默让人觉得很是尴尬,萧棠试图缓解一下气氛,她扬起一脸笑容:“我可没有故意偷听你打电话哦,谁知道竟然在这儿遇上了,真巧啊!”   贺风还是没有说话,他电话那头有动静传来,萧棠听不清在说什么,只隐约能判断是个女人的声音。   “先挂了,空了再聊。”他对着电话淡淡地说。   “还没问完呢……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不等那边说完,他就先掐断了电话。   萧棠继续没话找话:“你女朋友啊?”刚一出口,她就想抽自己的嘴巴,这不是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意味吗?谁知道贺风却突然笑了。   “不是。”他说,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慢慢地朝她走过来,月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明暗浮动,真好看。   他直直注视着她,轻轻地说:“她不是我女朋友,我甚至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感觉,也不敢去揣测她的心思。”   萧棠完全没想到贺风会跟她说这些。   “情场高手也有搞不定的女人吗?”话一出口萧棠又后悔了,这不是暗指贺风滥情吗,今天晚上她第二次想抽自己的嘴巴。   他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慢慢地说道:“我能勉强把这句话理解为你对我的夸奖吗?”   闻言萧棠也跟着他笑了。   海浪拍打着礁石,如珍珠般的水花溅在萧棠的脚上,凉凉的。贺风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我竟然会紧张,感觉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十几岁的男孩儿。”   “看到美女感到紧张呢,是大多数男人都有的正常反应。”   贺风呵呵直笑,他看着萧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确实是个美女,在我眼里,她明艳动人。”他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看见他眼眸里有个小小的自己,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感觉他的眼神让她宛若中了蛊,突然就耳根发烫,浑身不是滋味。海风继续吹,咸湿的空气里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味,暗香浮动,情愫流转。   “我先回去了。”萧棠起身想逃,贺风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她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铿锵有力:“我想知道,在她眼里,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海风和浪花好像都在那一刻全部凝滞,萧棠彻底僵住了。贺风慢慢地靠近,轻轻抬起她的脸,两人离得很近,她看到他幽深的眼睛和浓密的睫毛,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他有一股清冽的香气夹杂着烟草的味道,这气息慢慢地靠近她,越来越近,越来越低,就在他的唇快要落到她的唇上时,一阵急促的音乐声划破夜空。   萧棠赶紧接起手机,陈嘉映在电话里面哭:“萧棠,不好了!黄姐出事了!” ☆、没有什么可以预料   贺风开着车飞驰在夜色里,表情凝重。车后排坐着两个人,陈嘉映一直在哭,萧棠则一直望着窗外,目光空洞。   几个小时之前,黄姐和她的丈夫从塞班岛归国,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在机场高速上发生了车祸,黄姐身受重伤,正在医院抢救。   此时已是深夜,城市里很多地方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但医院的急诊室还是繁忙如白昼。萧棠看到衣服上沾着血的护士不断跑进跑出,一台不知道是什么的仪器被推了进去,里面声音嘈杂,有人在大喊:“电击!准备电击!”慢慢的,里面的动静似乎变小了,又过了一会儿,好像安静下来了,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姓名:黄筠,死亡时间:23点47分……”   萧棠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还好身后一双强有力的大手及时搂住了她。   萧棠又一次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它总是发生得这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连告别都没有。   从医院出来,突然暴雨如注,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天有不测风云。萧棠记得天气预报明明说过是个晴天,也许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够预料的。   那一晚,萧棠一直在做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在公司,推开黄姐的办公室大门,看到黄姐正坐在里面,她端着一杯咖啡微笑着说:“萧棠,你要善待自己。” 突然黄姐就不见了,眼前的人变成了林雨谦,他伸出一只手说:“萧棠,再不回去宿舍就要关门了。”她正想去牵他的手,林雨谦又变成了黄姐,她对萧棠说:“你快走吧,别过来。”然后黄姐也不见了,顷刻之间,周围变得黑漆漆的,有刺骨的寒意袭来,萧棠发现自己一个人漂浮在冰冷无边的海面上……   萧棠瞬间惊醒,只觉得头疼欲裂,胸口像被压着,喘不过气来,她到处找药,可打开几个药盒子里面都是空的,于是枯坐到天亮。   上午,萧棠去医院看望黄姐的丈夫。她抱着一束鲜花,轻轻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半掩着,从狭窄的门缝望进去,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正呆坐在病床上,他反复摩挲手里的一张照片,过了一会儿,他把头埋在两膝之间,整个人都像是在抽搐似的,沙哑的哭声传来,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绝望。萧棠瞬间就改变了主意,她把花放在了门边,转身默默地走了,她知道在失去挚爱的悲恸前,任何安慰都太过于苍白无力。   ~~~~~~~~~~~~~~~~~~~~~~~~~~~~~~~~~~~~~~~~~~   黄姐的葬礼定在周一的早上举行。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天气格外阴冷。萧棠看着遗像上的黄姐,还是她惯有的那副笑容,一脸和蔼的样子。这是她熟悉的黄姐,就是这个笑容,萧棠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个时候她还很稚嫩,坐在一排面试官前面说话其实也是紧张到手心冒汗。最后问题一个是问她为什么想进入MG,她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像公式化的东西,不过也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其实就此打住也行,但她却突然心血来潮补充一句:“除了这些放在谁身上都能成立的理由,我还有一个很真实的原因,因为我的男朋友在S市工作,我想陪在他身边,他很优秀,我希望自己也能够跟他一样,所以我一定会很努力地工作。”   所有的面试官都笑了,坐在最右边的那个中年妇女笑得最为开心,她的嘴角高高上扬,露出两个很深的酒窝,后来萧棠才知道原来她就是MG营销线上的名人——黄筠。   再后来,萧棠就成了黄姐的下属。这些年来,她一直跟着黄姐,在她还是职场新人的时候,她曾手把手地教过她,在她最低谷的时候,她给过她帮助和安慰。萧棠如今事业上的顺风顺水多得益于黄姐的提携,所以对于她来说,黄姐不止是领导,更是老师、长辈、朋友,是一个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她没想到命运会开这种玩笑,黄姐那么好一个人,正直、善良、能干,她事业成功,家庭幸福,是多少女人羡慕的对象啊,可为什么竟会突然遭遇如此的不幸,难道说太过完美的人和事,连上天都妒忌?   萧棠把一束白花放在照片前,强忍住快要滴落的泪水。   贺风带着开发部的一行人前来吊唁,他一身黑衣,神色肃然。萧棠没来得及跟贺风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点了个头示意一下就匆匆走了,因为今天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黄姐的丈夫还在医院,她的亲戚也不多,萧棠就帮着她的亲戚打点葬礼现场的事。曾经黄姐帮过她很多忙,没想到最后她能为黄姐做的竟只有这些而已。   那天忙完已经很晚了,萧棠一直陪着黄姐的亲戚,直到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雨下得很大,她正在犯愁该怎么回家,突然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贺风撑着一把伞从车上下来,他径直走到萧棠面前,柔声道:“走吧,上车。”然后一手接过萧棠手里的包,一手扶着她的肩,将她轻轻揽入自己的伞下。   汽车在雨中穿行。车里安静极了,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雨水拍打在车窗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半晌,萧棠终于问了句:“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刚才项目上突然有点急事,我回公司处理了一下,然后想着你,不放心,就又折了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贺风突然问,不等萧棠回答他又说:“你这样可不行,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不,我想回家。”萧棠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她别过脸去,头抵在车窗上,把身体蜷了蜷,受伤的动物都习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舔舐伤口。   等到了萧棠家,贺风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萧棠精疲力尽,瘫坐在沙发上,她看着贺风在餐厅和厨房进进出出,桃子就一直尾随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我不太会做,你将就着吃。”   “谢谢。”萧棠说。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贺风停顿了一下,突然极其温柔地说:“为你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萧棠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只觉得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于是低下头,摆弄手中的筷子。贺风轻轻地在她身旁坐下,缓缓地说:“萧棠,我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就算以前不明白,现在也应该很清楚了。”   “我没想过会这样。”萧棠把筷子紧紧地拽在手中,头埋得更低了。   贺风继续不疾不徐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晚。”他看了一眼萧棠,轻声说:“那天晚上,我们也是在这里。”   他看见她的身子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提及那一晚的事情,他一直觉得有些事情横亘在他们中间。他和她其实很奇怪,熟悉以后,他们可以开玩笑,甚至打闹,但关于那一晚的话题就好像是一个“禁区”,他们都极有默契地回避。   贺风:“其实,关于那天晚上,我一直想……”   “对不起!”   她突然打断他,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是意指何事。   “那晚我很不舒服,又喝了些酒,我……我不太记得了……”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低不可闻,她的手使劲握住筷子的尖端,掌心都被压出了两个深深的红印,“如果那晚我有什么失态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有那么几秒,贺风的脸一直绷着,萧棠一度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但突然间他又笑了起来:“没有,你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   两人都开始沉默,很长的一段沉默。   桃子不知怎的,突然跳上茶几,差点儿把盛着面条的碗打翻。   “都凉了,我去重新给你做一碗吧。”贺风端起碗就朝厨房走去。   “不用了。”萧棠在后面喊。   “或者你说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   “不用了。”   “总得要吃东西吧。”   贺风说着就去掏车钥匙,萧棠一把拉住他的衣服,“不用了。”她看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不用对我那么好。”   “我乐意!”他突然吼了一句。   贺风觉得很挫败,他想许是自己太着急了,他选了一个最不恰当的时候表白。   “好了,先不说了。”贺风慢慢平复,“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不逼你,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他走近她,她却突然后退一步。   “我们……不可能的。”她又把头深深地埋下。   “为什么?”贺风这下是真的怒了。   “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我说了我会给你时间!”   “我心里……还有别人……”   她终于说出来了。   其实,贺风是有想过的,像萧棠这个年龄的女人,感情经历不可能是一片空白。他好像听公司里的人提过,她以前是有过一个男朋友,而且他依稀也能从点滴中觉察,她似乎受过伤害。   所以当贺风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不惊讶,但心里却有一股子酸味儿。   “萧棠,你可真够傻的!”贺风叹了口气,“过去的感情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谁没有过去,之所以叫过去,就因为那都是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你要太执念只会让自己难受,放下其实并不难,我也会陪着你的。”他用一只手去触碰萧棠的手,她却本能地躲开。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但既然已经结束了就应该洒脱一点,你还有我,我可以给你时间,我愿意等你。”   “别说了。”萧棠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眼里噙着泪,看着贺风说:“谢谢你对我的好,但是我……真的对不起……”她说不下去了,只得把头别向一边。   “萧棠,你知道吗,我觉得‘对不起’有时候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一句话!”贺风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怨气,“你连一点儿机会都不肯给我,直接就把我否定了,在你心里,就那么留恋过去?过去就有那么好?他就有那么好?”   “别说了!”萧棠喊道,两行眼泪瞬间倾泄而下。   “如果你们真的很相爱,那为什么还会分开?既然你还想着他,那就是他离开你了?都不懂得珍惜你的人,还留恋他做什么!”   “别说了!”萧棠大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   贺风也提高了嗓门:“我想告诉你,我会比他对你更好,起码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别说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萧棠整张脸都像是在颤动,“你不用和他比!没有人能够和他比!没有人!”她拼命摇头,近乎歇斯底里:“因为他死了!死了!”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两个人对望着彼此,没有人再说一句话,短暂的静默之后,萧棠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明明说过要一辈子的,可是你却死了,留下我一个人……”   一直以来,萧棠都刻意不把“死”这个字和林雨谦联系在一起,就连黄姐出事,她也只是说“走了”、“故去”。“死”这个字太冰冷可怕,而他是她心里最阳光温暖的人,她不愿意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但此时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压抑已久的情绪顷刻全部爆发,如排山倒海,最终将自己淹没…… ☆、万般成灰1   年轻时候的感情总带有一些天真,以为两情相悦,就一定能够天长地久。   萧棠收到MG录用通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林雨谦打电话。她欣喜若狂,好不容易盼到了毕业,好不容易申请到了S市的工作,她终于不用和林雨谦分开两地了。她迫不及待地将她的喜悦跟林雨谦分享,可是电话里林雨谦告诉她一件事,让她飞扬的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原来林雨谦所在的医院一直都有对口帮扶贫困山区的医院,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组织一批医疗志愿者过去。这一次林雨谦主动申请去山区医院,这一去又要将近一年,他们还得过“牛郎织女”式的生活。萧棠为此很是郁闷,生了林雨谦很多天的气,但是后来她又自己想通了,林雨谦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也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上他的吗?他有一颗最最善良的心,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一点儿都不令人意外。   萧棠七月份到S市,林雨谦九月初离开,她只在他身边陪伴了两个月。临行前,他陪她一起过生日。蜡烛点亮,萧棠双手合十:“愿雨谦此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早日回来与我成亲。”说完俏皮地笑。   林雨谦也笑了,用手刮她的鼻子:“傻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是我希望你听到我的心声啊。”萧棠嘟囔着嘴。   “我当然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林雨谦慢慢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望着萧棠,“其实我主动申请去山区还有一个原因,院里有规定,当过医疗志愿者的实习期可以缩短一年,所以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是正式医师了,我也想早点存够老婆本好娶你、养你。”   这结婚的话题本是萧棠主动挑起的,但是当林雨谦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时她却有些害羞了,萧棠面颊泛红:“其实我很好养活的,只要吃得饱的钱也算了。”   这是三毛回答荷西求婚时说过的话,林雨谦会意,继续说:“那你吃得多吗?”   “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点。”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林雨谦工作的医院在一个小镇上,那是一个汉藏杂居的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林雨谦很快就爱上了那里,他总是跟萧棠夸赞小镇山青水秀、民风淳朴,他希望萧棠有机会也能去那里看看。   萧棠故意跟他开玩笑:“民风再淳朴你出门也得注意安全,我可是听说藏族姑娘很是奔放,遇到喜欢的男人都会很主动地追求,你可不要被拐了去啊!”   “我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拐走的人吗?”林雨谦语气坚定。   萧棠哑然失笑,想到自己其实也没花大多力气就把他拐到了手。林雨谦好像总能看透她的心思,也笑了起来,然后充满宠溺地说:“对你,我是自投罗网。”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很甜蜜,虽然只能靠网络和电话联系。偶尔,也有闹别扭的时候。有一次,萧棠因为一件小事生林雨谦的气,几天没有跟他联系。林雨谦急了,想了个办法,在网上给萧棠留言:有个藏族姑娘说喜欢我。   萧棠果然沉不住气,很快就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林雨谦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萧棠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当。   “我就是太想听到你的声音才那样说的。不过我可没骗你哦,真有个藏族姑娘说喜欢我,只不过她才八岁,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病人。”   萧棠故意跟他开玩笑,“林雨谦,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我年纪大了,可没有气力去跟小姑娘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欢笑,林雨谦接着说:“有意思的是,这个小姑娘名叫康布,在藏语里面是‘桃子’的意思,跟我们的猫咪女儿算是同名。”   萧棠有些羞窘,每一次林雨谦把小猫说成他俩“孩子”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一种□□裸的暧昧。   “再过段时间你就能见到桃子宝贝儿了,等到七月我就回去了,期不期待?”   “当然期待!”   想到再过两个月林雨谦就回来了,萧棠就满心期待,她盼望着赶紧结束两地分离的日子,她对未来有太多的计划,每一项都要有林雨谦才完满。那个时候的萧棠每一天都活在快乐的憧憬之中。然而,终是太年轻,当初夏的风吹起,她以为离夏花灿烂的日子也不远了,但是她忘了夏花漂亮,却也短暂易逝。   萧棠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周一的下午,她正在办公室写营销方案,忽然网上弹出一则新闻快讯:某地刚刚发生八级大地震!萧棠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林雨谦工作的小镇不就在那儿附近吗?她呆了几秒钟,然后马上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按键的手指抖得厉害,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竟然被按错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拨出去了,那边却是一阵忙音,心如擂鼓般猛跳,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萧棠在浑浑噩噩之中熬到了晚上,一直只重复一件事,就是不断地打林雨谦的手机,那阵忙音总是刺得她心惊,但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拨过去。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震动全国,电视上几乎每个频道都是关于地震的报道,萧棠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陈嘉映怕她出事,就一直陪着,安慰她。   “你先别慌,新闻都说了,地震把通讯设施损坏了,好多地方的电话都打不通。你一定要沉住气,这个时候,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惶恐不安的等待是一种揪心的折磨。萧棠被折磨得辗转难眠。半夜,她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惊起,看着上面陌生的号码,萧棠不由得心里一紧。   “你好,请问你认识林雨谦吗?我们刚在他的手机通讯记录上看到你的号码,他在地震中受伤,目前情况很严重……”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萧棠跌坐在地上,后面电话里还说了什么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在萧棠心目中,林雨谦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他拯救过多少性命垂危的人,可如今,怎么会是他自己命悬一线?   天刚亮,萧棠就打电话给黄姐请假。黄姐二话没说就批准了。那个时候飞往震区的机票已经很难买了,黄姐托了她一个航空公司的朋友帮忙,竟然帮萧棠弄到了当天晚上的机票。黄姐和陈嘉映还亲自将萧棠送到了机场。临走前,黄姐拉着萧棠的手说:“萧棠,坚强点儿,他不会有事的。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打电话给我们。”   萧棠感激地点点头,她一直在心里面祷告:“你不会有事,都说了好人有好报,你那么善良一个人,老天一定会庇护的!”   飞机、大巴,辗转十几个小时,萧棠一路都在翻山越岭,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林雨谦和她之间隔得那么远。所以当他的世界奔崩离析的时候她全然不知,她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亦不敢去想,她只求能赶快到达他的身边,再多的山山水水她也不怕。路越来越难走,大巴过不了,萧棠就搭乘志愿者的小车,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路颠簸,最后的十公里道路塌方严重,什么车都开不过去,萧棠就步行。一路泥泞,她走得磕磕绊绊。天空飘起蒙蒙细雨,明明已经入夏,温度却低得反常,空气里带着一股阴郁湿冷。当时正是正午,光线却暗如黄昏,天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暗黄色,好像蒙着一层灰雾,低矮的云层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萧棠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山路,脚起泡了,膝盖也擦破了,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不已:前方的路面上,裂开一条几米深的大口子,一侧的路基已经完全塌陷,直接滚落到了山下的河流中,另一侧则高高倾斜,成了一个陡坡;再远一点儿的山谷中,泥石直泻而下,冲出一条巨大的沟壑,堆积体阻断河水,又冲到对岸,形成一个几十米高的冲击坡,河流都被迫改道。这就是真正的山河破碎吧,萧棠黯然,也许大自然温和的表象之下真的藏着一只诡异的手,当它搅动风云,翻天覆地的时候,人的力量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根本束手无策。   傍晚时分,萧棠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如果不是看到路边那块摇摇欲坠的指示牌上写着的地名,她很难相信这里就是林雨谦跟她描述过无数次的那个小镇。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到处都是瓦砾,满目疮痍,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路面被震裂了,电线杆七零八落地横在路中间,一座小桥断在河中,河边一座挂着“xx镇人民政府”牌子的楼房早已坍塌,牌子也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她记得他说过这里山青水秀,她看到的却是残垣断壁,触目惊心,到处都是绝望的死灰色。她记得他说过这里的人们热情友善,她看到的却是摆在路边的一具具尸体,幸存的人们或绝望或恐慌,空气中弥漫着朽烂的味道,悲凄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走着走着,萧棠感觉越来越害怕。雨水将她的头发全部打湿,贴在脸上,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瑟瑟发抖。她握紧拳头,任凭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同时死咬嘴唇,高昂起头,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泪水滴下来。   几经打听,萧棠最终找到了安置伤员的镇中心小学。到处都杂乱得很,操场上临时搭建起帐篷作为病房,医护人员人手紧缺,现场早已忙成了一锅粥,没有人顾得上搭理她,她就挨个儿帐篷地找。找完一排正欲返身,竟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两张相熟的面孔,是林雨谦的父母!两人一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如枯木一般立着,面如死灰。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萧棠的心头。   萧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才走到林父林母跟前。“叔叔阿姨,雨谦在哪儿?”萧棠白着一张脸问道。坐在地上的林母抬起了头,在对上萧棠目光那一刻几近崩溃,萧棠看到一张泪如泉涌之下完全扭曲的脸。   “萧棠……是你啊!雨谦要是知道你来了该有多高兴啊……可是医生说他醒不过来了,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他们已经判定是脑死亡!脑死亡啊……可是他还那么年轻,不应该这样,怎么会这样……”   萧棠像被重重地一击,整个人如坠冰窟,林母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但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个词在她脑海里盘旋:脑死亡。   周遭轰然坍塌,身体在一点一点往下沉,黑暗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她喘不过气,她想大喊,喊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息,绝望本来就是悄然无声的…… ☆、万般成灰2   十八岁的林雨谦,在希波克拉底的塑像前,许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   这道誓言,成了林雨谦最坚定的信念与追求,“救死扶伤”四个字从此溶入他的骨血,他用全部的生命去践行,矢志不渝……   地震发生的那一天,林雨谦刚好轮休。强震的那一刻他正和一群同事在医院旁边的河滩上踢球,索性躲过一劫。强震停止以后,他率先跑回了医院,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医院大门被震开成了两半,他所住的宿舍楼一面墙裂了一道大口子,房顶也塌了一半。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还是医院的住院大楼,原本三层高的楼房竟然只剩两层,最下面的一层已经完全坍塌,惊魂未定的人们从里面涌出,四下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声、呼救声。林雨谦想都没想就冲进了住院大楼,他和他的同事们成了当时第一批自发的救援人员。他们用手挖,用肩扛,从废墟里面救出了十几个人。将伤员简单处理后,林雨谦又再度冲进了废墟。然而,几秒钟之后,余震来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住院大楼轰然倒塌……   当消防官兵发现林雨谦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他被压在一块预制板下面,他的身下竟然还护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伤得并不算严重,全部都是皮外伤,但是她一直大哭不止,紧紧地抱住林雨谦不肯松手。而林雨谦,他头部遭受重创,从被抬出来的时候,就是昏迷不醒,完全没有意识。   萧棠终于见到了林雨谦,但她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林雨谦。他靠呼吸机维持着,只余微弱的心跳。他几乎浑身都是伤,磨破的皮肤,翻卷的血肉让人怵目,大片大片的血污让T恤的前襟都变了色,干涸之后又紧紧地黏合在皮肤上,而他的脸也已经完全变形,肿得让人认不出来,半边脸全部磨破,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而另外半边脸上是一道长长的血迹,凝固之后变成了瘆人的暗黑色,和惨白的嘴唇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的一只手低垂着,毫无生气的样子,手掌已经完全血肉模糊。   这怎么会是她的林雨谦?萧棠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缩到了角落,她全身发抖,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是的……不是……”   她突然又扑到林雨谦的床边,颤抖着手指想要摸他的额头,眼泪扑簌落下,滴在林雨谦苍白的手背上,又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到地上,“嗒”的一声,萧棠的心也终成碎片。   一道悲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医生说已经没有救治意义了!萧棠,我和你叔叔商量过了,我们决定放……放弃,就让他这样……走吧……”林母颤着声说出最后的几个字。   短暂的沉寂之后,萧棠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嚎啕:“不!”她冲到林母跟前,疯狂地连哭带喊:“不要!不要放弃他!他还有心跳!求求你们了,不要放弃他……不要……不要……”   她几近失控,整个人簌簌发抖。她大喊,近乎失声般地大喊,这不是真的,全都不是真的,她要把自己从这个黑暗的梦魇中拉出来!   然而,终究是无力!进来几个白大褂,开始将林雨谦身上插着的管子摘掉。萧棠突然像发疯一样冲过去,挡在林雨谦和白大褂的中间。   “不要!不准碰他!谁都不准碰他!你们要干什么?他还有救,他还有心跳,你们都没有看到吗!”   “萧棠!”林母已泣不成声,“没有意义了!脑死亡!脑死亡啊!他醒不过来了……”   人已经完全奔溃,理智荡然无存。萧棠转而抱住白大褂的腿,死命的,像抓住最后的一丝救命稻草,哆嗦着哀求:“救救他吧!求求你们救救他吧!他也是医生,他救过很多人,你们为什么不能救救他!”   “萧棠,你醒一醒!”蓦地一声大吼,一直静默的林父突然爆发,“雨谦也是医生,所以如果他能选择,他会怎么选?你应该懂他的啊,萧棠!但凡还有一线希望我们也绝不会放弃他,但是他是脑死亡啊,你难道不懂吗,萧棠!”   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相信,这一切明明就是一场噩梦,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将她从梦中唤醒?   林父苍老的脸上泪如雨下,他用双手捂住眼睛,那样用力,整个手背都冒着青筋,他的后背抽搐不止,连哭声都变了调子。他哭了很久很久,人都好似站不稳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既是在对萧棠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听到外面的哀嚎了吗?还有更多的人需要医生的救治。而雨谦,他真的已经没有救治的意义了,就让他走吧,他是明白的,终究不会怨我们任何一人……”   萧棠跪在地上,再无一丝声息。泪水模糊了她全部的视线,光影幻化,迷离中,她又见口罩摘下,一张白净的脸,他对着她笑,眉眼柔和,只是眼里的星光在渐渐黯淡,一点一点地消失,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又进来了很多身穿白大褂的人,原来林雨谦在很早以前就申请过器官捐献,但碍于眼下的特殊条件,医生们与林父林母商量,只能进行□□的摘除和捐献。   林母拿着“器官捐献登记表”,不停地掉眼泪,签字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她写得很慢,每一笔每一划都好像要耗尽她全部的气力,最后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终于不再抖了,两只手一起写完了最后一划,林父林母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医生们在林雨谦的床边围成一个圈,向他三鞠躬致敬,萧棠突然大哭,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她终于相信他醒不过来了,而她也醒不过来了,她被困在最深最黑的梦境里,永远无法挣脱。   医生们开始向家属鞠躬致谢,萧棠突然瘫坐在地上,哭得已经快要虚脱,她受不起这样的感谢,这是他的心愿,但于她,却终是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厚重。   白布盖上的那一刻,她的整个世界也变成了煞白一片。周遭诡异的安静,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竟是那样孤寂,她再也没有林雨谦了,他就这样走了,留给她整个世界的空茫……   万般俱成灰。她对生活的理想,对未来的所有期许灰飞烟灭……   悲恸如黑洞一般将她吞噬,又仿佛一双利爪将五脏六腑全都搅碎。疼,疼得漫无边际,疼得昏天黑地,撕筋裂骨,穿透七窍,好像死的那一个是她自己。   她从来没有想过命运会如此遂不及防,前一秒云端,后一秒深渊。她以为自己会痛哭不止,然而到最后连眼泪都没有了,悲伤到极致,连哭的力气都耗尽,整个人都是空洞,心如死灰的空洞。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暗淡无光的黑夜。阴森森的凄清笼罩着这座小镇。萧棠失魂落魄地走在满是瓦砾的街道上,到处都有人在哭泣,绵延不绝的哭声交织在小镇的上空,在暗夜里听起来是那样凄凉。有人燃起黄纸,火光如同鬼魅张牙舞爪。火光越来越多,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映出废墟的轮廓,歪歪斜斜、支离破碎。没有人知道,废墟之下到底埋葬了多少无辜的生命,也没有知道,废墟之上还有多少绝望的灵魂。雨又开始下了,无数绝望的悲伤汇聚成河,让老天也落泪。废墟和黑夜连成一片,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夜风孤零零地吹,带着这座伤城的悲怆,哭到了天边……   林雨谦的遗体在第二天就火化了。当时是非常时期,同大多数的遇难者一样,林雨谦的后事简单至极,没有任何仪式,连火化都是匆匆忙忙的。林父本来是打算将林雨谦的骨灰带回老家的,后来转念一想,人都已经走了,最后这一捧灰埋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他这么喜欢这个地方,把命都献给了这里,那就让他留在这里吧,让他继续看着这片土地,也守护着这片土地。   火化之前,萧棠为林雨谦做了最后一件事。她替他整理遗容,她知道他爱干净,活着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走了,她也要让他干干净净。萧棠一点一点地拭去林雨谦脸上的血污,她做得极慢,极为细致,而他就静静地躺着,面容安详,如同睡着了一般。萧棠就这样享受着属于他们俩最后的静谧时光。她的手轻轻地划过他的脸庞,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抚摸她的脸颊。她用指尖穿过他的头发,就想起他最爱用手指缠绕她的长发。她亲吻他的眉心,就像他过去吻她那样。   最后,萧棠躺在林雨谦的棺木旁,陪他度过了人世的最后一个黎明。天渐渐亮了起来,云在慢慢地散开,东边的山坳映着吐露微白色的天空,显出一片黑影。云层越来越薄,在黑影的后面,最遥远、最遥远的天边,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晨星,它安静地凝视着大地,宛如一只孤寂的眼睛。   萧棠想起林雨谦对她说过的话:“我在小镇的山顶上看见了这世上最美的星空,我觉得仿佛置身在银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手可摘星辰’,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萧棠剪下一缕头发,放入林雨谦的掌心:“我一直陪着你。”   一缕青丝,绾结同心,结发与君,相爱相随……   出殡的时候,萧棠抱着灵牌走在前面,林父林母相互搀扶着跟在后面。山路弯弯绕绕,似乎看不到尽头。她听见身后一路呜咽,好像也没有穷尽。其实她很害怕看见他们的眼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般人很难承受,原谅她也没办法给他们安慰,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萧棠突然觉得死也许是件容易的事,面对、漫长的独活才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东西。   荒凉的山头,黄纸漫天飞舞。当地政府临时规划出了一片遇难者公墓,密密麻麻的墓碑,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墓碑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素来奉行唯物主义的萧棠,做了一件有悖于寻常的事情,她把林雨谦的生卒八字发给了陈嘉映。过去她完全不相信阴阳轮回之说,而现在,那似乎成了她最后的一丝安慰。   不远处,还有人在下葬,死亡在这里已是司空见惯。在相拥而泣的人群之中,有一个相士模样的人用悲怆的声音在吟诵:“莫回头,此去十万八千里,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生有欢,死不苦,迳达九天。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湛汝而去,超生他方,婆娑洪量无苦,自此无忧无伤……”   临走之前,萧棠把一束白花留在了墓前。她脚步沉重,一步三回头。灰黑色的墓碑,一抹煞白刺眼地疼。   百日菊,永失我爱。   ~~~~~~~~~~~~~~~~~~~~~~~~~~~~~~~~~~~~~~~~~~   黄姐葬礼后的一个礼拜,萧棠收到了公司的内部调动通知。一个多月以前,MG在C市的新项目启动,公司内部竞聘一批中、高层管理人员,萧棠就在黄姐的鼓励下提交了申请。C市离萧棠的老家很近,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这几年她父母的身体也不好,萧棠就想离他们近点儿。   那晚之后,萧棠和贺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也许是萧棠和林雨谦的故事太出乎贺风的意料,他走的时候显得有些失神。他起身的时候,膝盖重重地撞在了茶几上,闷闷的一声响。他有些踉跄地走到门口,说了句“对不起”。开门的那一刻,又像是顿悟了什么,他突然回头怔怔地望着萧棠。   “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我是不是出过交通意外,其实你是知道我眼睛动过手术的事情?”   萧棠点头。   贺风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所以说……我现在的□□其实……是他捐献的?”   萧棠摇头:“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接近我完全就是因为他,你其实……”贺风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突然不想再看到她的脸。   “萧棠,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捐献□□给我的人,但是我真心希望,那!不!是!他!”   最后四个字像是在吼,紧接着传来一道重重的关门声,几分钟之后,楼下汽车马达声响起,既而绝尘而去。   萧棠离开S市的那天,陈嘉映到机场送行。两人拥抱,萧棠看到陈嘉映的眼眶都红了。   “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我!”陈嘉映的声音有点哽咽。   “好。”萧棠嘴上回答着,心里却明白,这一走怕是难有机会再回S市了,再见面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她也很舍不得陈嘉映,人一生能遇到多少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们还有机会好好地道别,而有的人,林雨谦、黄姐,甚至包括贺风,连告别都没有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有些曾经以为很重要的人,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萧棠看着陈嘉映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偌大的机场里,人来人往,有多少人像她一样,终究只是这个城市的一个过客。来去匆匆,流转经年,而所有人,包括她一样,不过也是大千世界的一个过客。匆匆过客,终成归人。如果生命都是终将陨落的星辰,该庆幸曾有那么几颗点亮过属于她的天际。 ☆、C市生活   一年后。   萧棠开着车穿行在C市和煦的阳光里。午后的温度刚刚好,车里回荡着悠扬的音乐,微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有几分惬意。她用手捋了捋前额,一头黑发又长长了一些,愈显成熟妩媚。等红灯的间隙,她把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在方向盘上跳动。车前的斑马线上,有笑容可掬的老人推着婴儿车走过,有年轻的情侣嬉笑打闹,有三五成群的小学生在说笑。萧棠在想,这些平淡的瞬间真的很美好,也许生活最本真的幸福就该是这样,平平静静,波澜不惊。   萧棠已经习惯了C市的生活,这里的生活节奏没有S市快,是个公认的宜居城市,四季分明,气候宜人。这里的饮食跟她家乡的味道也相差无几,自然也非常习惯。还有这里的工作,做起来也算游刃有余。她现在的生活很平淡,她喜欢这种简单的美好。她还是会经常想起林雨谦,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似的,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偶尔,她也会想起贺风,想起他灼热的目光,想起他问,在她眼里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到底怎么看他呢?同事?朋友?无论怎样,都无关乎爱。而如今这一切也变得没有意义了,他已经与她现在的生活毫无关系。   后来,黄姐的丈夫有联系过萧棠。他帮萧棠打听到了林雨谦□□的具体受捐医院和手术时间,但是当天有包括贺风在内的共四名患者接受了移植手术,医院对于无偿捐献信息是高度保密的,黄姐的丈夫也坦言,林雨谦□□的受捐对象有可能不止一个人,但是要进一步确定受捐人数和具体对象是非常有难度的一件事。萧棠没有再让黄姐的丈夫帮忙了,以前她就没少麻烦黄姐,现在她的丈夫刚刚经历丧妻之痛,她实在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了。其实萧棠内心也是矛盾的。曾经她一直觉得寻找林雨谦的□□是支撑她的一个信念,但现在她会想,自己单方面的这种行为到底合不合适,会不会给受捐一方造成压力或困扰?而且就算真的被她找到了,她又能怎样,贺风最后那句话还犹如在耳,她想倘若林雨谦在天有灵,又会希望她这么做吗?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执念了,最近她经常会想起黄姐劝她的话——善待自己。   萧棠的车拐进了一条两边都是银杏树的小路。音乐刚好切换到华尔兹,有黄色的银杏叶在风中打着转飘落下来,就像在随着音乐跳舞一般。萧棠觉得很美,当心态平和的时候,看一切都是美好的。她在想,如果黄姐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会不会为她高兴呢?   萧棠心里想着事情,车一直开得很慢,又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挡风玻璃下面的手机突然开始唱歌,她立刻接起来,下属曾旭的声音传来,“萧姐,快点儿来救场!”   “我今天休假呢,就算天塌下来也等到明天上班再来撑吧。”   萧棠的这个下属生性幽默,平常说话总是嘻嘻哈哈的,相处久了,萧棠也喜欢跟他开玩笑。   “求你啦,赶快来帮帮忙吧!天没有塌,但是我们办公室的屋顶快被程心瑶吵塌了。”曾旭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程心瑶?萧棠心想,怎么又是她?   这个程心瑶是恒天实业的营销经理,年纪与萧棠相仿,是C市地产圈子里出名的美女。恒天实业也是地产行业的一家大型企业,实力与MG不相上下。说来也巧,恒天在C市的项目叫“恒天中心汇”,萧棠他们的项目叫“MG中心城”,两个项目离得不远,名字也相似,自打开业以来就一直处于竞争态势。这次事情的起因是程心瑶带着几个人去MG中心城考察,本来这种竞争项目之间相互探查并无可厚非,业内把这种行为俗称为“踩盘”,萧棠他们也经常会去其它公司的项目踩踩盘。但程心瑶这次却做得有点过分了。他们一行人考察完了商场后,逛到了顶楼的办公室,偷偷拍下了项目规划设计图,这属于内部资料,绝不允许拍照外泄的。保安发现后前来制止,双方起了争执,推搡之中弄坏了程心瑶他们的相机,然后一群人就开始找茬儿了,叫嚣着MG公司不尊重顾客,保安故意伤人等等。   萧棠对这个程心瑶印象很深刻,她刚到C市不久就跟这个人有过过节。那时候,MG中心城正在筹备开业,萧棠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媒体推广。初来乍到,萧棠对当地的媒体圈子也不熟,却不想遇到她的一个小学同学在电视台广告部当经理,有了这层人脉关系,萧棠在跟媒体打交道的时候自然就容易多了,所以MG中心城的开业推广做得很顺利,直接压倒了当时的恒天中心汇。萧棠还轻松拿下了几个主流媒体的热门版面,这在平时都是各大项目竞相争夺的资源。也许是嫉妒心理在作祟,没过多久业内就有传闻,说MG为了拿抢媒体资源居然使出了美人计,还暗指萧棠与电视台的高层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地产圈子也不大,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萧棠的耳朵里,同事们都在为她鸣不平的时候,她却微微一笑,说道:“想不到我刚到C市没多久,就被人夸赞是美女。”   后来,萧棠得知这些话最早出自程心瑶之口。萧棠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欺负的人,她也在业内放出话,意思是造谣她可以,但是请不要连同C市的媒体行业一起污蔑,如果媒体资源真是这么容易就能搞定的,那恒天为什么拿不下来呢?此话一出,又在地产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有人说这是明指恒天的实力不如MG,也有人说这是暗讽程心瑶长得不如萧棠。总之,这场争纷最后以萧棠的胜利而告终。   挂了曾旭的电话,萧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公司。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曾旭就迎了出来。   “萧姐,你可终于来了,那个程心瑶可真能说,战斗力爆表,已经连续pk我们n个人了,这会儿王经理正被暴击,血槽都快空了。”   “说人话!”萧棠瞪了他一眼。   曾旭笑了一下,“程心瑶吵架太厉害了,我们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连王经理也说不过她。”   萧棠快步走进办公室,程心瑶正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座位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程经理,幸会啊。”萧棠说道。   “你们MG就是这样对待顾客的吗?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萧棠笑了笑:“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对顾客当然要当成上帝,但是有的人,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客人吧,随随便便就跑到别人的办公室,是想反客为主吗?”   萧棠一来就呛了程心瑶,她气得眼睛都直了,“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办公室啊?最多也就是误闯,谁让你们的标识系统做得那么差劲呢!”   “就算是我们的标识不太明显,但是我听说我们的保安同事在看到你们的第一时间就敦促离开,但你们不听劝,还趁人不备偷偷拍照片。难道恒天的人不止眼睛不好,耳朵也有问题吗?”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在笑,程心瑶一副很不甘心样子,马上转移了话题:“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们偷拍吗?MG的保安是不是都没有培训过啊,作为服务行业人员基本的素质都没有!”   萧棠暗地里感叹程心瑶的阴险,相机都被摔坏了,自然也就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偷拍。萧棠气定神闲地坐下,看着程心瑶,依旧是那副笑容,“我也觉得你们不会偷拍,这种龌龊事儿哪儿是程经理干的出来的啊?”   程心瑶的脸上一阵紫一阵白。   萧棠继续说:“MG中心城的规划设计是重金聘请国外公司做的,在业内得到过很多赞誉。程经理如果感兴趣大可以光明正大来请教,我们向来大方,不会故意藏着掖着的。”   几轮交锋下来,程心瑶都没能占到便宜,萧棠说话又滴水不漏,一点儿机会都不会留给对方。最后,气势上俨然已经败北的程心瑶只得抓住那个可怜兮兮的保安不放,想出一把恶气。   “非要赔偿的话,也别为难我的同事了!”萧棠站了起来,她不笑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凌人的气势,“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们这里业态很全面,一楼就有卖家电数码的,买个相机还是很方便,程经理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给您免单!”   最后,程心瑶憋着一肚子怒气悻悻地走了。萧棠最后一席话把她气得够呛。一直以来,恒天中心汇比不过MG中心城的一个地方就是,它的业态不如后者全面,比如家电数码这一类的产品在恒天中心汇就没得卖。所以萧棠这些话暗讽恒天的短板,引得程心瑶火冒三丈却无力还击。   走出办公室,萧棠看到一群看热闹的同事都围在门口,曾旭站在最前面,正在跟前台王一雪说:“看到了吧,我都说了,萧姐的combo简直太漂亮了,最后一技绝杀直接瞬间毙命。”   萧棠打了一下他的头,“说人话行不行!”   曾旭呵呵直笑,“我是说你说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萧姐,这个程心瑶要是敢再跟你PK几个回合,估计假鼻子都要被气歪。”   “这你都看得出来?”萧棠也不是完全没用八卦的潜质。   “当然啦,我爸是整容外科医生,我们家书房满墙都是她那种鼻子。不过她那个下巴就整得不好了,太长太尖了,埋头的时候不怕戳着自己吗?”   萧棠“扑哧”一声笑了。   看热闹的人群慢慢都散了,萧棠又对着走在最后面的曾旭说:“没事儿少打点儿游戏,找个女朋友好好谈个恋爱不行吗?”   “老大,算了吧,你就别说我了,你自己都没解决呢!”   萧棠对着曾旭的头又是一顿敲,末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曾旭正色道:“怎么没有看到何总和蒋经理呢?”何总是MG中心城的项目总,就是萧棠的顶头上司,蒋经理是分管营运的经理,和萧棠平起平坐。按说今天程心瑶这事儿就属营运管辖范围,但是从始至终却没有看到蒋经理露面。   “大佬们的行踪怎么会跟我们这些小喽啰汇报呢?不过我也觉得奇怪,他俩昨天也没有来公司。”   闻言萧棠也觉得很意外,项目总和营运经理同时不在项目上实属罕见,但她也没有再多想,她今天还在休假呢,工作上的事情就暂且抛到脑后吧。今天她还要赶回父母家吃晚饭,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跟同事们道了个别,匆匆离开了公司。 ☆、我跟他不熟   第二天,萧棠到公司的时候差点儿迟到。前一晚她住在父母家,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往C市赶,谁知路上遇到下暴雨,这个季节在C市还能出现这么大的雨也算少见,暴雨造成全市交通大拥堵,连车里的电台广播都在说,最近的天气反常,雨水特别多,降雨量远超往年同期记录。   萧棠心想,这么奇怪,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吧?   到公司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刚走进大门,萧棠就感觉公司的气氛不太对劲。办公室里很嘈杂,没有几个人在认真做事,曾旭跟一大堆人聚在一块儿,好像在议论什么。   “萧姐,大新闻……何总和蒋经理……停职了……快……快看邮件……”曾旭嘴里还塞着面包,断断续续地说道。   萧棠一愣,赶紧走进她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第一封邮件就是总部人事部发出的通告,原来何总和蒋经理被人举报收受回扣和挪用公款,目前已被停职,正在接受公司内部的调查。   太意外了!萧棠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倒吸一口凉气,靠在椅背上。   这时有人敲响了萧棠办公室的门,行政部的人事主管袁媛走了进来。   “萧经理,我昨天晚上十点多接到总部人事部的电话,当时我也很惊讶。因为时间有些晚了,我就没有给你打电话。据说何总和蒋经理的事情已是证据确凿,邮件上说正在接受内部调查是给他们留面子,实际上肯定是要开除的。按照总部人事部的意思,项目总会从总部那边重新派人过来担任,而营运经理就让我们在本地自行招聘。”   “好,我知道了。”萧棠合上电脑,看了一眼袁媛,她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个人事主管年纪不大,说话做事总是一板一眼的。   萧棠也是言简意赅:“按上面的意思办就行了。”   袁媛走后,萧棠在她的座位上呆坐了很久,其实她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在她印象中,何总和蒋经理都是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也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她不禁又想起了黄姐,她非常庆幸自己初入职场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她现在的为人处事都秉承着黄姐的风格,蝇营狗苟的事她绝不会沾。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萧棠都在外地出差。再回到C市的那天,刚好接到公司的电话,据说新的项目总已经到了。她没有想到总部的人事安排会这么快,于是也顾不上休息了,又匆匆忙忙往公司赶。   那时已是下班时间了,但是项目总的办公室门外还聚集着一大群同事。几个年轻的小姑娘隔着百叶窗往里面望。门里传来袁媛的声音。   “您千万别跟我们客气,做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您一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您看看要是还差什么东西的话,尽管吩咐。”一向干练老成的袁媛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娇嗔。   萧棠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的新上司正对窗伫立,听到脚步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躯转了过来,夕阳正好照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像是镀了一层光辉。   袁媛给两人做了介绍。新上司看着萧棠,笑意盈盈地说道:“早就听闻C市分公司的营销经理聪明能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后还望多多指教啊。”   萧棠连连自谦,“哪里的话,您太过奖了,今后的工作中我还得跟您多多学习呢。”   寒暄完毕,萧棠正准备离开,却被袁媛叫住了。   “萧经理,行政部已经在楼下餐厅订了一个包间,准备给我们的新领导接风洗尘,你也一起来吧。”   “我……我……那个……”聪明能干的营销经理竟然也会一紧张就语塞。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萧经理,你可千万别说你不饿哦,那不科学。”贺风的嘴角上翘,神采飞扬。   晚饭是在悦然居吃的。萧棠原本很喜欢它家的川菜,那天却毫无胃口。一桌子的人都聊得很开心,只有她话不多。贺风由始至终都是桌上话题的主导者,他是那种跟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的性格,不仅健谈而且还很幽默,行政部的几个小姑娘被他逗得乐开了花,看得出大家都很喜欢贺风,不仅人长得帅还很有亲和力,一点儿领导的架子都没有。吃完饭时候尚早,一群人都没有要回家的意思。短短一两个小时的功夫,贺风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同事们在他面前似乎也毫无拘谨,都很放得开,有人直言好像还意犹未尽,马上就有人提议干脆再来个下半场。   袁媛借机问贺风:“领导,你工作之余都喜欢什么样的消遣娱乐啊?”   “听听音乐泡泡吧一类的。”贺风回答。   “酒吧呢,附近好像没有,不过要听音乐的话,隔壁就是大剧院,听说最近正在上演《金沙》。”   “《金沙》是什么?”   “一部音乐剧,融入了一些历史的元素,被誉为这座城市的文化名片。”   “听起来不错,想要了解一座城市就应该从了解它的历史开始。”   眼见贺风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袁媛马上提议去看《金沙》,几个小姑娘很是高兴。萧棠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经不起行政部一大群人的集体软磨硬泡。   “萧经理,你就把这当成工作吧,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贺风淡淡地说。   那天的观众不算多,他们买的又是贵宾区的票,人自然更少。萧棠随便找个一个靠过道的位置,她刚坐好,贺风马上就在她右手边的位置上坐下了。萧棠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虽说这一晚上他都兴致高昂,话也很多,但是却没有主动跟她说过几句话,而她亦很沉默,再见到贺风让她感到很意外,更多的还有不自在,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   灯光渐渐暗了下去,轻柔的音乐声响起,萧棠很感激这适时开始的演出,她赶紧扭头盯着舞台,故作镇定地看表演。贺风一直没有跟她讲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很认真地观看演出,偶尔会跟坐在他另一边的袁媛交流几句。   萧棠本来是很喜欢《金沙》的,她看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会被男女主角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但那一天她却显得兴致缺缺,她的余光会时不时地扫向右边,他和她坐得很近,她好像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烟草香,那味道令她心不在焉。   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萧棠想拿手机看看时间,一不小心她的手碰到了贺风的胳膊,他突然就侧过了脸,看了她一下,因为光线昏暗,萧棠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觉得贺风刚刚的表情,他好像是在——看着她笑,很温柔地笑。   看完音乐剧已经快11点了,萧棠准备打车回家。   “坐我的车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贺风的声音低沉而好听,他打开车门,冲着萧棠咧嘴一笑,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这辆车是公司给贺风配的,在MG到他这个级别都有这样的待遇,但他不识路,就让行政部的一个小伙子帮他开车,贺风坐在副驾,后排坐着萧棠和袁媛。   萧棠感觉有些疲惫,上了车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袁媛一直在找话题跟贺风聊天,萧棠觉得袁媛今晚特别活跃。   “贺总,你觉得《金沙》怎么样?”袁媛问道。   “挺不错的,歌曲、舞美、灯光都很棒,当然,故事也很感人。爱情历来都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主题,特别是穿越千年,历经重重磨难的爱情。”   “嗯,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只是觉得男女主角太不容易了,几次分开又几次重聚。”   “爱情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故事的最后并没有清楚地交代,但我觉得男主角一定还可以再一次找回女主角,因为他们的命运本来就是缠绕在一起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   “好的故事还要靠好的音乐来烘托,我觉得里面的歌曲也特别棒,我刚才还特意上网查了一下,原来全部都是出自大师之手。”   “是啊,都堪称经典。领导,你觉得哪一首歌最好听?”   “那首《想念》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它把思念的感觉唱得很生动,心中牵挂一个人的时候全世界都有她的影子。”   萧棠总觉得贺风的话在暗指什么,她睁开了眼,正好看到贺风从后视镜里望着她,他目似深潭,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她突然就觉得很不自在,赶紧别过脸去。一旁袁媛的声音传来,“我倒是喜欢《花间》,旋律很美,歌词也很有意境。”   袁媛话音刚落,贺风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萧棠问:“萧经理,你喜欢哪一首?”   萧棠没想到贺风会突然问她,她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答道:“我喜欢《忘记》,很凄婉,思念而不得,面对不可能的人和事,忘记会是一种解脱。”   贺风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我还喜欢最后那首《总有一天》,充满希望,气势磅礴。”贺风停了一下,温情脉脉地注视着萧棠,“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答案,有些看似不可能的东西说不定也能开花结果。”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的汽车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公司给贺风租的公寓就在里面。因为贺风还带着行李,行政部的小伙子怕他不方便,就送贺风上楼,留下萧棠和袁媛两个人在车里等着。   “萧经理,你之前就认识贺总吗?”袁媛突然开了口。萧棠愣了一下,袁媛急忙解释道:“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我看你们不像第一次见面。萧经理以前不是在S市的分公司吗,不知道有没有跟贺总打过交道?”   被袁媛这么一问,萧棠竟有点儿不知所措,她当然不想被别人知道她和贺风的事情,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交道是打过,只是简单的接触,我跟他不熟。”萧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点儿心虚,并且急于撇清和贺风的关系。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贺风探了进来。萧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她和袁媛的对话。   “我忘记拿手机了。”贺风铁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接着就是一记沉闷的关门声。 ☆、最难伺候的上司   萧棠觉得在她所有的上司里面,贺风是最难伺候的一个。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他突然就不给她好脸色了。公司里所有的同事都觉得新的项目总风趣幽默,平易近人,只有萧棠觉得他阴晴不定。   那日萧棠去贺风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从萧棠进门开始他就没看她一眼,一直埋头盯着桌上的电脑。萧棠还约了合作媒体的人开会,眼看着快到时间了,她说话的时候速度就快了些。几句言罢,见贺风也没提意见,萧棠就准备离开,他却突然抬起了头,脸色很不好看,“你就这么着急?跟我说几句话都匆匆忙忙的!”   又有一次,萧棠有个事情要向贺风请示。她怕再被他指责,特意说得很慢很细致,他也不说话,她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贺总”,他语气冷漠,“这种事情萧经理自己定夺就好了,不用事无巨细都跑来跟我汇报。”   接二连三,萧棠被贺风呛了好几回。她也摸不透他的脾气,想着惹不起就躲开,正好她还剩几天年假,索性就都休了,回父母家去住了几晚。   心里面装着事,睡眠也变得不是很好。躺在床上的萧棠一直在思索,其实她隐约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贺风,应该是那一次在袁媛面前,她急于和他撇清关系时说的话被他听到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在意。其实萧棠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贺风怎么会喜欢上她,回想起他跟她在海边的那晚,总觉得很不真实,仿佛没有发生过,只是她自己的臆想,但他那时说过的话,一字一句萧棠又都清楚地记得。这次再遇见萧棠,贺风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她心想这样也挺好,就当成最单纯的上司与下属相处吧。如果只把贺风当上司来看,他无疑是个成功的领导,不仅精明能干,还善于笼络人心,很有个人魅力,他到公司没几天就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一帮年轻的小姑娘更是对他崇拜仰慕得不行。萧棠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承认贺风是个优秀的人。而被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表白,萧棠心里要说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的心早已被林雨谦填得满满的,对贺风的心意最多也只有感谢,再也生不起波澜了。况且,林雨谦和贺风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林雨谦深情、温暖、谦逊、善良,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而贺风多情、桀骜、自信、张扬,他像风一样洒脱,也像风一样自由不羁,难以掌控,这样的男人可能很难真正为一个人停留,萧棠觉得他对自己或许也只是一时兴起。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因为拒绝贺风而产生的愧疚也减轻了不少。萧棠翻了一个身,突然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把贺风与林雨谦做了比较!   休完假回公司的第一天,萧棠就听闻了一个大消息:新招聘的营运经理居然是程心瑶。事情太出乎意料了,萧棠不过几天没上班,竟有一种“山中才几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那日午休时间,萧棠在茶水间倒水,听到几个同事在走廊上议论。   “真没想到程心瑶会来我们公司,听说还是贺总亲自面试的,真不知道看上她哪一点了。”这是和程心瑶吵过架的王经理的声音。   接着曾旭的大嗓门传来,“我也不喜欢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如果哪天不在MG干了,也坚决不会去恒天,总感觉跳槽去竞争对手那里很没有品,就好像是……像是你跟一个人谈恋爱,谈了很久不干了,突然劈腿找了他身边的人一样。”   萧棠忍不住笑了,她走到曾旭身后,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把他吓了一跳,“你这都是些什么比喻啊,乱七八糟!”   程心瑶入职的第一天,贺风亲自带着她向全公司的人做介绍。来到萧棠面前的时候,还不等贺风开口,程心瑶就先伸出了手,面带微笑地说:“萧经理,我们真是有缘啊,没想到我们竟能成为同事。”   贺风略显诧异:“你们认识?”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萧棠一脸平静如水。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前台王一雪跑来通知,说是晚上贺总要请大家吃饭。萧棠正觉得意外,曾旭也跑了过来。   “这个袁媛真是越来越会来事儿了。”曾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刚才我路过贺总的办公室,听到袁媛说今天是贺总的生日,组织了一帮同事想要给他庆生。贺总多聪明一个人啊,立马就说应该他请大家吃饭。”   萧棠淡淡地笑了笑,贺风没来之前,袁媛可没这么殷勤。   晚上,几乎全公司的人都到齐了。贺风也没提生日的事,只说是庆祝前一阵子业绩提升,加上欢迎程心瑶入职。程心瑶笑得花枝招展,一整晚心情都很好。   吃完了饭,一行人在公司附近的KTV唱歌。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哄,非要贺风唱歌,贺风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推托:“我唱歌不好听,你们去找萧经理,她唱歌简直是专业水准。”   他话音刚落,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几秒钟,大家看看他,又看看萧棠,满是疑惑。其实萧棠来C市以后,还从来没有在同事面前展露过歌喉,所以公司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歌唱得好。现在被贺风这么一说,大家都不免觉得奇怪,看他俩的眼神也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最后在曾旭等人的煽动下,萧棠唱了几首歌。刚唱完,曾旭就凑到她身边,小声地问:“老大,你和贺总什么关系?”   “就和你和他的关系一模一样的关系。”   “萧姐你绕口令啊?”   萧棠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大家都不再拘束,袁媛说光喝酒没意思,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贺风欣然同意,袁媛很是开心,马上组织了一大帮人,萧棠也被曾旭硬拉着坐了过去。   第一轮曾旭就输了,他选了大冒险,按下桌上的道具机器,里面弹出一个纸团,他看了一眼便做晕厥状。然后在众人的笑声中,曾旭带着一副视死如归表情走出了房间,他站在过道上,对着来来往往的人,一只手举过头顶,仰面大喊:“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众人爆笑,曾旭掩面而逃。   第二轮又是曾旭输了,他说什么也不选大冒险了,于是按了“真心话”的按钮。机器里又弹出一个纸团,这回的题目是:在座的异性中,最喜欢哪一位?曾旭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萧姐啊,我暗恋已久。”众人又笑了,都知道他和萧棠关系好,很明显是在开玩笑。有一个人却没笑,贺风抬头看了一眼曾旭,神色冷峻。   几轮过后,终于轮到贺风输了,他也选了真心话,当纸团被打开,他旁边的袁媛抢先念了出来:“说一说房事中你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事情。”   尺度突然就变大了,众人轰笑,袁媛捂着脸也掩饰不住她的兴奋,几个小姑娘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眼神无不写满期待,就连坐在一旁没有参与游戏的程心瑶也放下了酒杯,饶有兴致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贺风还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地说道:“最喜欢的,应该是在下面。”大伙又笑了,有小姑娘脸都红了,还假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最不喜欢的……”贺风似乎还在思考,似乎又是在故意吊大家的胃口。   片刻之后,万众瞩目下的贺风嘴唇动了动,终于听见他说:“应该是听到对方叫别人的名字吧。”   所有人都被贺风逗乐了,萧棠感觉他的目光从自己脸上一扫而过,总觉得有一丝怪异。   游戏继续进行,这一轮萧棠运气欠佳。她选了大冒险,刚打开纸团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灯突然熄灭了。门被打开,几个人捧着蛋糕,唱着生日歌进来了。袁媛立刻起身,站到蛋糕前面,对着贺风微微一笑,“领导,这是我们的心意,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贺风也起身,很有礼貌地感谢大家,然后吹蜡烛、切蛋糕。   程心瑶突然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我都不知道今天是贺总的生日,也没有准备礼物,我就献唱一首吧,聊表心意。”   程心瑶唱歌虽然不如萧棠,但是她的声音却比萧棠多几分娇柔,她一边唱一边时不时地看向贺风,眼波流转。   曾旭在一旁小声嘀咕:“今天献媚的还真不少啊。”   程心瑶刚一曲唱罢,人群里面不知道谁吼了一句,“萧经理还没有接受惩罚呢!”   顿时有人躁动起来,曾旭马上抢过萧棠手里的纸团,“kiss你右手边第一位异性!”   闻言众人都情绪高涨,又是曾旭反应最快,“刚才萧姐右手边的第一位……不就是贺总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萧棠和贺风的身上,有人开始起哄了,几个喝高了的同事直接把萧棠拉到了贺风跟前,连曾旭也在喊:“萧姐,愿赌服输哦!”   萧棠觉得有点尴尬,呆呆地立着手足无措。同事们都围了上来,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大。萧棠低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面前的人带着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让她头都不敢抬头。也不知道是谁使坏,猛地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她突然一头撞进贺风的怀里,一双大手顺势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向前一搂,一股温热的气息压了下来。   贺风在萧棠额前轻快地一吻。   人群立刻沸腾!有人叫嚣,有人拍手,有人吹口哨。萧棠抬头正对上贺风的目光,他嘴角上扬,邪魅地一笑。   萧棠受不了众人的喧闹,她拨开人群,快步走向洗手间。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萧棠吐了口气,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从脸颊到耳根绯红一片。   今晚的红酒真烈,萧棠心想。   刚走出洗手间就撞见一个人。曾旭看着萧棠怯生生地问:“萧姐,你没事儿吧?他们就是开个玩笑。”   萧棠打了他一下,又好气又好笑,“他们?我怎么觉得就属你的声音最大!”   曾旭见萧棠没事,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好奇地问:“萧姐,你老实交代,你跟贺总是不是以前就很熟?”   “不熟。”   “熟。”   曾旭:“……”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有一句是从曾旭背后传来的,他回头一看,贺风正抱着双臂斜倚在墙边。   “呵……呵呵……”曾旭干笑两声,“你们聊,我先走了。”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剩下贺风和萧棠两两相望。   贺风也没有再说话,他就静静地看着萧棠,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狭长的丹凤眼上翘,眉宇间神情飞扬,嘴唇一咧,缓缓地笑了。 ☆、一片春心付海棠   每到快过年的时候都是萧棠最忙的一段时间。各种推广活动、打折促销、媒体结算都凑到了一块儿,最近这半个月,她几乎天天都在加班。有时候忙到很晚,整个公司都没有人了,只有贺风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发现贺风最近加班的频率也很高,有的时候明明有应酬,吃完了饭还是会折回办公室。有一次,萧棠去茶水间倒水,偌大的公司都黑漆漆的,悄无声响,只有茶水间亮着明黄色的光,温暖而安详。贺风正坐在饮水机旁边的沙发上,他看到萧棠探了探身,笑吟吟地说道:“能请到萧经理这样勤劳的员工,真是公司的福气啊。”   他脸上挂着一丝红晕,空气里有淡淡的酒气,看样子应该是刚从某个饭局上回来。   萧棠一边找纸杯,一边开玩笑:“可惜公司都不给加班费。年底发奖金,领导是不是该偏袒我一点儿?”   贺风轻笑,慢慢起身,“我这个人一向公正,奖金多少只看绩效,除非……”他顿了顿,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除非,你愿意贿赂领导。”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刚好走到萧棠身后,咫尺之间,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好像就落在她的后背,突然就觉得一阵局促,萧棠连头都不敢回。   “给你的咖啡,刚泡好的。”贺风递过来一个纸杯,依旧语气带笑。   萧棠赶紧接过,埋着头快步逃了出去。   ~~~~~~~~~~~~~~~~~~~~~~~~~~~~~~~~~~~~~~~~~~   过完忙碌的春节,天气也一天天暖和了起来。C市的春天来得很早,才二月份就已是草长莺飞,百卉含英。这一段公司的业绩提升了不少,贺风的心情也是大好。行政部趁机提议组织一次全公司的户外团队活动,以犒劳大家春节期间的辛劳,贺风欣然应允。   活动那日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萧棠赶到公司的时候,大部分同事都已经到了。她随着大家上了大巴车,随便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儿,贺风也上车了。他先是四下张望,然后就朝萧棠的方向走了过来。就在萧棠以为他会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后面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贺总,我正找你呢,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个招标的事情……”   程心瑶的声音很大,整个车厢都听见了。贺风看了一眼萧棠,然后绕过她坐到了程心瑶的旁边。   大巴行驶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此次活动的目的地——仙女山。萧棠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一下车就被四周的景致吸引住了。仙女山不高,但是植被茂密,湖光山色相映成趣,眼下正值早春花会,游人如织,空气中也弥漫着清甜的花香。   贺风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一边走一边听着程心瑶做介绍,时不时地点评一下或是开开玩笑,引得程心瑶及周围的一众同事笑语不断。贺风不管在哪儿都是人群的中心,目光的焦点,他总是那样光彩熠熠,就连路上的游人也纷纷侧目,对着俊朗帅气的人多看几眼。   午饭定在半山的一家酒店里。那天,同事们的兴致都很高昂,轮番来向贺风敬酒,任是贺风酒量再好,也经不住几桌人的共同“轰炸”。几番下来,贺风也有点微醺。   午饭之后有两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萧棠打算去赏花,刚走出两步,就被贺风叫住了。   “萧棠,陪我去划划船,醒醒酒吧。”贺风面色红润,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对着萧棠笑。   “我晕船,恐怕陪不了你,你自己一个人去吧。”萧棠说的也是实话,她从小坐船就吐。   “你就这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去?我还醉着呢。”   萧棠看看不远处的程心瑶和袁媛,微微一笑,“有的是人愿意陪领导,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萧棠沿着石阶继续往山上爬,刚刚看了导游图,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海棠林。她走得很快,约莫三十分钟,一片嫣红映入眼帘。这一片的海棠很茂密,此时正值花期,明艳如晓天红霞的花朵迎风峭立,楚楚有致。越往林子深处走,花儿越多,阳光从花枝上照下来,洒在萧棠身上,像碎金子一般,暖洋洋的。萧棠拍了一会儿照,然后觉得有些累了,就拿出一本书,靠在一棵海棠树下休息。   所以当贺风来时,他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景象:有如彤云密布的花林深处,一袭白衣的萧棠席地而坐,有风轻拂,洒落的花瓣如胭脂点点,有几片正好落在萧棠的头上,贺风突然就心生一阵悸动。   贺风轻轻地用手拂去萧棠头上的花瓣。萧棠被吓了一大跳,她赶紧回头,一看是贺风,才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醉着吗?”   “刚刚已经清醒了,不过这会儿又有点儿醉了。”   萧棠也不明白贺风在说什么。   贺风也在萧棠身边坐了下来,“你倒真会找地方,这里真漂亮。早就听说西蜀海棠闻名遐迩,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其实仙女山最出名的就是海棠,我很早以前就想来看看了。”   “你喜欢海棠?”   “嗯,海棠是属于我的花。”萧棠莞尔一笑,继续说,“我父母因为海棠而结识,我母亲最喜爱的花就是海棠,所以我的名字带有一个‘棠’字。小时候,家里门前屋后都种满了海棠,我就是在海棠树下长大的。”   “海棠这么漂亮的植物,可惜不合适S市的气候,我都是长很大了才第一次见,那还是去首都旅游的时候,不过跟这里的海棠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萧棠笑了,这可是她最了解的植物,她觉得应该给贺风普及一下,“海棠种类繁多,样子略有差异,一般分为四大类: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木瓜海棠,也就是常说的‘海棠四品’。”   “那这里的是什么海棠?”贺风左右看看,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萧棠继续答疑解惑:“西府海棠,属于海棠中比较名贵的一种。”   “哦……”贺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西府海棠,这我倒是听说过。”   贺风看着萧棠,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你知道西府海棠的花语是什么吗?”   萧棠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有点儿回避他的目光,故意说了句“不知道”,然后飞快地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一边往前走。   “是单恋。”贺风响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郁郁葱葱的海棠树下,形貌昳丽的男子孑然而立,深藏已久的心事在微风中回荡。如胭脂雪般的西府海棠,写满单恋一个人的情愫。   ~~~~~~~~~~~~~~~~~~~~~~~~~~~~~~~~~~~~~~~~~~   从海棠林出来,萧棠继续往上山的方向走,脚步却没有了先前的轻快。好在贺风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跟在她身后,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往山顶爬。   山顶是一个很大的观景平台。萧棠站在平台上凭栏远眺,仙女山的全景尽收眼底。波光潋滟的湖面,绿树掩映的盘山道,还有点缀在山间的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长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笑着对萧棠说:“姑娘,给你看看相吧。”   萧棠连连摆手,客气地拒绝:“不用不用,谢谢。”   长褂男人并未作罢,继续道:“我看相很准的。姑娘眉形清淡,前额圆凸,乃孤芳之相,恐年少情缘意难长,寂寞年华空流水,不过……”   “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我不信这些。”萧棠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我信。”贺风的声音突然响起,萧棠白了他一眼,然后径直往下山的台阶走,留下他一个人对着那个长褂男人。   “不过什么?”贺风问。   “不过姑娘眉眼间有痣,丰颌重颐、天仓开阔,主婚姻美满,正所谓待得春回日,事事毋需求,今时还是旧时人,人事如今又一新。”   贺风淡淡一笑。   萧棠走了几步,再回头时,看见几米开外的贺风正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钱递给长褂男人。   等贺风走过来,萧棠戏虐道:“你还真是钱多,骗人的你都相信。”   贺风挑眉笑道:“我信,深信不疑!”   下山的路比较好走,两人的速度也不由得快了起来。走了不多一会儿,又到了之前那片海棠林,此时路边聚集着一大群人,原来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在写生。他们大都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在路边一行排开,笔墨纸砚、水粉油彩,作品有绘画、有书法,全都是以海棠为主题,引得不少行人驻足观看,啧啧称叹,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   贺风和萧棠也停下了脚步。贺风兴致盎然,站在人群前看了很久,他似乎也被激起了灵感,上前跟一个手执丹青的小姑娘说了几句,小姑娘马上递来宣纸和毛笔。贺风站在纸前,挽起袖子,落笔刚劲有力。   都说字如其人,贺风的字也像他的人一样,潇洒俊逸。   “送给你。”当贺风把那张纸递给萧棠的时候,她有些微微出神。他写的是苏轼的一首诗: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一片春心付海棠……萧棠默念,心中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竟有些不安的紧张。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说,“我的心也全部给了你,萧棠,你心里难道没有感觉吗?”   萧棠垂首不语,她的沉默也许是他最不想看到回答,他叹了口气,而后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都说海棠无香,而你,萧棠,你没有心!”   贺风说话时声色俱厉,萧棠只觉得内心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突然,他却笑了笑,似有些许无奈,“你没有心,而我还偏偏对你念念不忘。”   萧棠有点难为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完转身就逃。   贺风追上她,“我在跟你表白,第二次跟你表白!”   贺风的声音不算小,周围有人在看他俩,萧棠很不好意思,低声说道:“你别拉拉扯扯的,这里好多人呢。”   贺风这才发现自己的一手按在萧棠肩上,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一副生怕她跑了的样子。贺风轻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那你是想跟我去找个没人的地方?”   萧棠不语,贺风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轻声道:“好吧,不开玩笑了。其实我比你更加紧张。”他深吸几口气,好像这样那颗猛烈跳动心脏就能平静一些,他看着远处,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萧棠,其实我也想过要放弃。但是得知你离开S市,我竟然失落了很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下雨的时候我会想,你那里的天气好吗?开会的时候我会想,你最近工作忙不忙?吃饭的时候我会想,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听说公司要派人去C市当项目总,我第一个递交了申请。再见到你时,我真的很开心。我承认,我谈过的恋爱不算少,有时候回忆起来,很多东西都模糊了,但是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跟初恋女孩约会的心情。来C市的第一天,跟你一起吃饭的那晚,我竟然也是那种心情。萧棠,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可是你呢?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萧棠一直看着自己的衣角,已经被她拽得有些发皱,她刚想张口,贺风的声音突然传来,“别回答!我有些害怕。”   萧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贺风,那个一贯意气风发、洒脱自信的男人在她面前惶恐不安。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在叫他俩,原来是程心瑶和几个同事正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向他们招手。贺风调整了下表情,说了句“走吧”,就向程心瑶他们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萧棠深呼吸几下,然后紧随其后。   程心瑶面对贺风还是一贯的笑意盈盈,看萧棠的眼神却有一点儿冷淡。回去的路上,贺风只顾着跟程心瑶他们交谈,没有再和萧棠说过一句话。   那天晚上,萧棠失眠了。她躺了很久都睡不着,于是下床倒水喝,经过客厅的时候,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洒在茶几上,把那张摊开的宣纸照得透亮,她看着上面的字,脑子里全是一个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次日,萧棠顶着黑眼圈去上班。今天轮到她当值班经理了,她觉得庆幸,因为值班经理大部分时间都要去商场巡场,这样在办公室待着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巡场的时候,萧棠先从下至上一层一层地爬上去,再从上至下一层一层地走下来,她故意放慢了速度,每一个角落都看得仔仔细细。巡完场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她用余光飞快地扫了扫,贺风办公室的门关着,但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因为她能听到他的说话声,期间还夹杂着程心瑶甜美如蜜的笑声。   萧棠站在曾旭的位置前跟他交代工作。曾旭的位置就正对贺风的办公室。正说着,感觉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那一男一女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出来。萧棠想都没想,抓起手机就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曾旭在她身后喊道:“萧姐,你又要去巡场啊?”   “有几个灯箱广告坏了,我再去看看。”萧棠故作镇定。   又在商场里走了两圈,萧棠的脚都有些疼了。服务台的保洁阿姨看着她来来回回了好几遍,一开始还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后来不禁好奇地问:“萧经理,是不是我的地没有拖干净啊?”   “噢……不是不是……”萧棠尴尬地笑笑。   又磨蹭了一会儿,确实也没有什么事情,萧棠看了看时间,感觉也该回办公室了,就开始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两步,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保安队长在里面急促地大喊:“值班经理!值班经理!紧急情况!六楼中庭,有人要跳楼!”   萧棠拔腿就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电梯间。电梯指示灯全都停在顶楼,按了几下也不见下来,萧棠马上打开消防楼梯的门,也故不上脚上还踩着七厘米的细高跟,直接就往楼上冲。   等萧棠跑到六楼中庭,贺风带着一群同事也正好赶到。两人的目光聚焦在同一个地方,那是中庭最高的玻璃围栏上,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坐在上面,他的身后几十米高都是悬空的,直接可以看到一楼的地面。   黑衣男子情绪激动,对着人群大声叫嚷:“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了!”   萧棠顾不得喘气,对着身边的保安队长说:“打110、120!马上封锁整层楼,除了我们工作人员,不要再让其他的人过来!去楼下的商家找找,有床垫、软垫一类的东西,赶紧铺到一楼中庭,动作要快!”   另一边,贺风正尝试着跟黑衣男子沟通,“你先不要激动,我是这里的总经理,你遇到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讲讲?我可以帮你。”   黑衣男子挥舞着手臂,高声道:“走!离我远点!走!你们都走!不要过来,谁都帮不了我!”   “行行行!我们都不过去!”贺风示意身旁所有的人都往后退,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黑衣男子冷静地说道:“你相信我,只要人还在,命还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就帮不了你,我们这儿有这么多人呢,我们都愿意帮你,都能够给你出主意!”   也许是贺风的话让黑衣男子有所动容,他终于吐露实情:“我的女朋友不要我了,我为了她跟家里闹翻了,只身来到这里打工,我努力攒钱想要跟她结婚,她却跟别的男人走了,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黑衣男子说着就哭了起来。   程心瑶也试着劝说,“你先下来好不好,你还年轻,不值得为了这种女人做傻事,你听我说……”   “滚!”不等程心瑶说完,黑衣男子就愤怒地大叫一声,他的身子也随之摇晃了一下,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他用手抓着围栏,并没有掉下去。   “你懂什么!她是我最爱的女人,谁都比不上她!没有了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去死!”黑衣男子的情绪越发失控。   “我懂你的心情!”贺风的声音洪亮有力,“你听我说,感情遇挫这样的事情很多人都经历过,我也跟你一样,我现在的感情也很不顺。”   萧棠有一种错觉,贺风说话的时候好像看了她一眼。   贺风压低声音,对着身后的人说:“顺着他的意思讲,别激怒他。”   程心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曾旭反应最快,“兄弟,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们俩真是同病相怜啊。”   “你怎么了?”黑衣男子转而问曾旭。   “我也跟女朋友分手了,不过你可比我好多了,我比你还惨,我的女朋友……”眼看曾旭分散了黑衣男子的注意力,贺风悄悄地从人群的后面退了出来,走到中庭的另一侧,和黑衣男子背对的一个位置。   “你要干什么?”萧棠急急地跑到贺风的跟前。   贺风探身看了看围栏的外侧,“不能等了,警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万一他掉下去了呢,后果太不堪设想了。”   萧棠好像明白了贺风的想法,她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厉声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贺风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却很坚定:“放心,没事!”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户外用品专卖店,对萧棠说道:“快,去帮我拿一条攀岩绳!”   萧棠呆立了几秒,她心乱如麻,贺风推了她一把,表情毅然决然:“快,没时间了!”   片刻之后,萧棠抱着一根攀岩绳飞奔回来,她把绳子的一端绑在贺风的身上,“你拉好绳索,扶紧栏杆,你千万别着急,小心点儿,我会过去转移他的注意力,给你争取时间。”她一边说,一边给绳子打结,手竟然微微发抖。突然,贺风的手一把按在了她的手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她终于不再抖了,她听到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然后,萧棠咬紧牙关使劲一拉绳子,好像生怕系不紧似的。事后她才发现自己太用劲,手心竟然都被绳子磨破了。   贺风翻过了围栏,围栏的外侧有一道十几公分的外沿,勉强能够落脚。贺风就这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几个保安紧紧抓住绳子的另一端。   萧棠赶紧向曾旭的方向跑去,她怕曾旭拖不了太长时间。她拼命强迫自己不要往贺风那边看,因为每看一眼,她都觉得心惊胆战。刚才给贺风系绳子的时候,她离围栏也就几十公分的距离,隔着明晃晃的玻璃,她能清楚地看到几十米开外的地面,那个高度让人腿脚发软,头晕目眩。所以,当她想到贺风此时近乎悬空在那样的高度上,她的心就如擂鼓般猛跳。她在心底默念:“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萧棠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边,曾旭还在继续跟黑衣男子说话。   “兄弟,所以你不要想不开,要真跳下去,你的一切就结束了,而你女朋友还不是跟别的男人过着她自己的生活。你留着这条命,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   眼见黑衣男子有所动摇,萧棠抓住机会,赶紧说:“你不是想见她吗?她不肯接你的电话,你可以把号码告诉我,我来帮你打。”   萧棠停顿了一下,贺风离黑衣男子已经越来越近了,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   “女人最了解女人了,你相信我,女人最爱口是心非了,而且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是说你们曾在一起很长时间吗,就算现在分手了,她也不可能马上就变得对你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我们想想办法,只要她肯跟你见面,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就在萧棠说这些话的时候,贺风已经走到离黑衣男子大约一米的地方。他停了停,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向对面的人群使了使眼色,那一刻,萧棠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机械地张着嘴巴,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边只有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贺风对准黑衣男子的背,用尽全身的力气飞身一跃,黑衣男子被他扑在地上,几个早已准备好的保安迅速将其抱住,贺风则重重地撞在围栏上,好在他反应敏捷,死死抱住栏杆才没有失去重心,另一旁的几个保安立马冲上去将他扶住。贺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光越过众人,看着仍然呆在原地的萧棠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萧棠一张脸憋得通红,她这才意识到手心阵阵生疼,没有人知道,这才初春的天气,她的后背竟然全部汗湿了。   后来,警察到了,暂时把黑衣男子带走了,萧棠把现场处理妥当了才回到办公室。那时已是午休时间了,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人,她清楚地听到贺风打电话的声音,他应该是在跟总部那边汇报刚才的事情。萧棠等贺风挂上电话才走进他的办公室,她原本是想跟他汇报后续的情况,可是刚走进去就看见贺风正在脱衣服。   他的衬衫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了,露出结实的胸膛,右边的肩膀也在全部在外面。萧棠顿觉面红耳赤,马上转过脸,贺风赶紧拉上了衣服。   “有什么事吗?”贺风问道。   “那边都全部处理好了,警察已经把人带走了,六楼也开始正常营业,我一会儿就写个事件简报发给总部,还有媒体那边我也打了招呼……”   “我说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没有心。”贺风突然打断了她,一双丹凤眼带着明亮的笑,半开玩笑道:“你没看见我都受伤了吗,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去给我找瓶药。”   “哦。”萧棠木讷地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找医药箱。   药拿了过来,贺风解开衣服,萧棠这才看清,他的右手从肩膀下面开始直到手腕都是淤青。   “你刚才太冒险了。”萧棠说。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想着千万不能让他掉下去,那是一条性命啊,而且他还那么年轻,再说了如果真的出事,对我们项目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贺风背对着她擦药,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只想着别人的性命,却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她脑海里一直不断浮现他刚才的笑眼,不由得心头一凛。   身后竟然一丝动静都没有,贺风回过头,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萧棠,你怎么眼睛都红了?”   她赶紧低头。   “你不会是被我感动得哭了吧?”   她马上扭头看向一边,贺风也故意扭脸对着她,四目相对,他笑得如若春风。   “萧棠,老实说,你刚才是不是很紧张我?”   萧棠承认她刚才确实很紧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正常的,就算不是贺风,换成任何一个同事,她应该都会那样。   不等萧棠回答,贺风就哈哈大笑起来,“萧棠,你刚才惊慌失措的样子真好看。”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程心瑶站在门口,她看着一脸容光的贺风和面颊泛红的萧棠,微微失神。   “程经理,有什么事吗?”贺风也看到了程心瑶。   “没什么事,我就看看贺总你在不在,同事们叫你一起去吃午饭呢。”程心瑶面带微笑,一边说一边把握着药瓶的手往身后藏。   “那我先出去了。”萧棠说完就向门口走去,经过程心瑶身边的时候,她觉得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向自己。 ☆、康布   周六的早晨,萧棠睡得正香,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把她从美梦中拉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贺风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   “都几点了啊,你还在睡觉?”   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才8点半啊,今天又不用上班。”   “赶紧起来,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不能等上班再说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贺风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行!我胳膊痛,你陪我去医院看看吧,我痛得连车都开不了。”   萧棠怕他是伤着了骨头,于是赶紧起床,穿衣、洗漱,胡乱吃了点儿东西就驱车赶到了贺风家的楼下。   不一会儿,贺风神清气爽地走了过来。他今天一副很帅气的打扮,黑色的开衫毛衣配浅蓝的牛仔裤,一条灰色的格子围巾,高帮靴、大墨镜、贝雷帽。萧棠心想:去医院用得着打扮得这么风骚吗?   墨镜也遮不住贺风满面的春光,他对着萧棠嗤笑,“谢谢你了啊,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其他的同事,而且他们总是会把我当领导对待。”   萧棠心想:那你就好意思麻烦我?还有言下之意是我就没有把你当领导对待?   病看得异常得快,从进去到出来也就两三分钟,白发苍苍的老医生只简单地看了看便埋头开药。当萧棠问出“真不用拍片吗”,老医生满脸鄙夷,那目光投过来,仿佛在说:“这还用拍片吗?”后来,药拿到了,小小的一瓶,就是之前医药箱里的那种。萧棠又好气又好笑,某人却还振振有词:“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医院?给我看病的是不是庸医啊?我明明都要疼死了,他却还说没事。”   回去的时候,萧棠把车钥匙扔给贺风,“你开车,我要补觉。”说完就钻进副驾,泰然自若地关好车门。   贺风笑嘻嘻地从另一侧探身进去,萧棠没有再说话,他瞧见她紧闭的双眼下面睫毛微颤,嘴角还似挂着一丝笑意,他顿时也觉得心情大好。   贺风开着车慢慢驶上一座立交桥,就在他盘算如何才能不动声色走错路的时候,挡风玻璃下面的手机突然开始闪烁。萧棠接了一个电话,讲完之后,贺风见她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对劲。   “有事?”贺风问。   “嗯,我想我得去一个地方。”   “哪里?”   萧棠说了一个地名,距离C市大约五、六个小时的车程。   贺风几乎想都没想就来了一句,“我陪你去吧。”不等萧棠回答,又补充道:“你不是困吗,疲劳驾驶太不安全了,看在你陪我去医院的份上,我就免费给你当司机。”   就这样贺风陪着萧棠上了路。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几个小时,然后拐上省道,最后还走了几十公里的山路,终于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到达了一座小县城。   汽车停在了一所中学门口。萧棠下了车,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早已在路边等候。   “孙老师,康布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萧棠一下车就急切地询问。   “我不该说她的,这个孩子自尊心太强了。”孙老师叹了口气,说道:“前不久的高三摸底考试,康布的成绩很不理想,这孩子也不是不用功,只怪以前的基础太差,所以怎么也赶不上这里的汉族孩子们。我当时就说了她,说她这样子是考不上医科类的大学的,没想到伤着她了。没过几天她就说她想休学,我当然没同意,还好言相劝了一番。可是前天她突然就没来上课了,到处都找不到人,她在宿舍里留了张字条,说是要暂时休学去打工赚钱,让大家不要担心。”   “会不会回她老家那边了?”萧棠问道。   “没有,我一早就问过她妈妈了,她没有回老家,她妈妈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这几天也是到处找人,都快急疯了。这几年她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听说她妈妈也想过不让她读书了,可是这年头不读书还能有什么出路啊!我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才想到给你打电话,还以为她兴许会跟你联系,没想到却麻烦你大老远跑过来一趟。”   “这没什么,康布有事我心里也不踏实。”萧棠想了想,又问:“孙老师,能不能带我去她的宿舍看看?”   去往宿舍的路上,贺风好奇地问萧棠:“她是你的亲戚吗?”萧棠摇摇头,贺风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没再多问,但是明显感觉到她很紧张那个叫做“康布”的孩子。   康布的宿舍是一个狭小的四人间,因为是周末,其他的孩子都回家了,里面空荡荡的。孙老师给萧棠指了指康布的床铺,萧棠瞧见她的被子、枕头都还整齐地叠放在床上,床头还有一些书和学习用品,衣柜里康布的衣服也还在。萧棠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既然她的东西都在,说明她并没有走远,很有可能她还在这座县城里面。   贺风也四下里查看了一番,转而望向孙老师:“您知道她在这里还有没有亲戚,或者是要好的同学朋友吗?”   孙老师直摇头:“康布的亲戚都在她老家那边的镇上,据我所知她在这边要好的同学朋友也不多,和她相熟的几个孩子我都仔仔细细地问过,全部都说不知道。”   贺风随手拿起床头的书,一本一本地翻看。萧棠蹙眉:“失踪时间也不算短了,要是还找不到的话,我建议报警吧。”   “我也有这样想法,一个小姑娘在外面太不安全了。”孙老师点点头。   贺风翻到了最下面的一本书,一张红色的纸片突然从扉页中掉了出来。   “萧棠,我想康布会不会是去了这里?”贺风挥了挥手里的纸片,那是一张中介招聘兼职的广告单。   萧棠马上依照上面的电话拨了过去,一番询问之后,对方帮她查到是有一个叫康布的小姑娘通过他们联系过兼职,对方说了一个地址,很快,两人赶到了县城中心的一家商场。   萧棠围着商场找了一大圈,最后才在后门的小广场看见一群发传单的女孩儿,她突然兴奋不已,拨开人群,一边叫着“康布”一边朝个子最高的那个小姑娘飞奔过去。小姑娘回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眶很深,小麦色的皮肤,脸颊两片红晕。   “萧棠姐姐!”康布明显一惊,随即又垂下脸,说话的语气冷冷的,“你怎么来了?”   “你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你吗?孙老师、你妈妈到处找你!”萧棠一激动脸都红了。   “都说了不用担心我。我都这么大了,我想要赚钱,你别妨碍我工作好不好。”   萧棠去拉康布的手,厉声道:“你跟我回去!”   康布使劲甩开萧棠的手,面色阴沉:“不用你管!都说了我还要工作!”   一直站在萧棠身边没有说话的贺风突然伸手拿过康布手里的传单,冲着她眨眨眼,咧嘴一笑,“我来帮你发吧。”   突然冒出来一个帅哥,小姑娘怔了一下。   贺风又分了一叠给萧棠,微笑道:“人多力量大。”   三个人一起发速度当然就快了很多,天刚黑下来的时候传单就全部发完了。贺风拉着萧棠和康布坐进了路边的小餐馆。   “你叫康布是吧,我叫贺风,是你萧棠姐姐的同事,很高兴认识你。”贺风伸出一只手,双眼含笑地看着康布,声音低沉却柔和,小姑娘脸上的红晕又加重了几分。   “谢谢你帮我发传单。”康布说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只盯着贺风,直接把萧棠冷在一边。   菜上来了,康布应该是饿了,呼啦呼啦扒了几口,差点儿噎着。贺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慢慢吃,别着急。”   贺风又给康布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学校啊?”   康布嘴角一沉,“我想要赚钱,家里已经快没钱供我读书了。”她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声音越来越小,“阿妈也说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还不如别念了,替家里省点钱。但我只想暂时休学,等攒够钱再继续念,继续考大学。”   萧棠面色凝重:“肯定不能休学,钱的问题不用你来操心。”   “那谁来操心?你吗?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康布突然提高了分贝。   “萧棠姐姐,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有给我阿妈汇钱,要不我可能连高中都上不了,我感谢你,但是我不能一直靠着你的施舍过日子,我也有我的自尊心。”   “那不是施舍!”   “那是什么?报答吗?”   萧棠顿觉无言,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臂。   康布语气坚决:“两种我都不需要!”   “好了!好了!”贺风赶紧将两人劝住,他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一说话就有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贺风先给萧棠和康布各盛了一碗汤,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其实钱的问题倒不是一个难事,我有一个建议,”他看向康布,目光柔和,“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之前我有接触过一些宣传,现在有很多公益组织都在做助学贷款,回头我可以帮你找找相关资料,联系一下。另外我们公司总部每年也会做一些慈善项目,我听说今年的主题就是贫困山区助学,等下周上班,我就去打听一下,如果你符合条件,我可以马上帮你申请。这个助学贷款呢,算是借钱,不是白白给你,等你将来有偿还能力了是要还的,这样你觉得行不行?”   康布幽黑的眸底闪过一丝激动,用力地点了点头。   贺风想了想,又继续说:“至于学习成绩的问题,这不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才高考嘛,只要你肯努力,肯定还有提升的空间。”   “但医科类的学校分数都很高。”   “你想当医生?”   “嗯,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康布凝视着远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半晌,才又徐徐说道:“做一个像雨谦哥哥那样的医生。”   贺风心中一怔,他看了一眼萧棠,她低着头,眼里似有莹光闪烁。   贺风定了定神才慢慢说道:“我有个小堂妹在S市读大一,她平时有在给高中生做家教,考试这方面也相当有经验,我可以让她给你补习补习。你平时能够上网吗?”   “学校有机房,周六周日可以免费上网。”   “那好,回头我给她打个招呼。不过你可要做好准备啊,会很辛苦,你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不怕。”康布斩钉截铁。   贺风略带宠溺地拍拍康布的头,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的碗里,“多吃点儿,念书很累的。”然后又夹了一块给萧棠,冲着她笑,“你也多吃点儿。”   萧棠没想到康布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贺风如此热心肠倒让萧棠有几分感动。   吃完了饭,贺风对康布说:“送你回宿舍吧,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也不安全。”   康布马上抗议:“我不是小姑娘,我马上就满17岁了,在我老家这个年龄的女孩儿都可以结婚了。”   “好好好,你不是小姑娘,你一个大美女在外面更不安全。”   康布眉开眼笑。   贺风却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他看着康布的眼睛说:“康布,藏族姑娘都像你这么漂亮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美的大眼睛,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分外明亮。而且,康布,我能想象,你穿白大褂的样子一定更漂亮。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   康布羞涩地点了点头。   本来还以为会花费很大一番口舌,结果贺风三哄两哄就将小姑娘劝回了学校。萧棠很是服气,哄女孩子,贺风确实有一套。   三个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小县城的晚上街道冷清,初春的夜风略带寒凉,萧棠不禁打个喷嚏,贺风马上脱下毛衣给她披上。康布意味深长地望了望他俩,贺风轻笑,解下围巾给康布围上。   “你真的只是萧棠姐姐的同事?”康布悄悄问贺风。   “你觉得呢?”贺风只是笑。   康布摇摇头,也笑起来,“我的眼睛分外明亮。”   贺风和萧棠一直把康布送到宿舍楼下。道别的时候,康布突然说了一句,“萧棠姐姐,其实你一直都很幸运。”萧棠有点莫名其妙,康布已经跑到了楼梯口。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萧棠。逆着光,萧棠其实看不太清康布的表情,但是她觉得小姑娘的脸上有笑,她说:“谢谢你,萧棠姐姐,为了我大老远跑一趟。”说完飞快地跑上了楼。   那天晚上,萧棠睡得特别好。她其实是有点认床的,有时出差住五星级的酒店都会失眠,但是那晚,在县城的小旅馆里面,她睡得很香甜,一夜无梦。 ☆、她和他最后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萧棠在贺风的敲门声中醒来。他斜倚在门外,双手插在衣袋,面如暖阳般地笑:“不打算回去了吗?都日上三竿了,你要真想跟我留在这个小县城过日子,我倒不介意。”   对于他的自作多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漠视,萧棠回了他一个白眼。   回去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刚开了一段山路,汽车就爆胎了,萧棠被突如其来的颠簸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贺风已经拿上工具准备换轮胎了。萧棠顿觉庆幸,这一路好在有他,若是自己一个人遇到眼下这情景,多半是束手无策。   趁着贺风换轮胎的间隙,萧棠在路边溜达,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建筑,红墙青瓦,飞檐斗拱,等萧棠慢慢走近,原来是一座寺庙,看起来也有些年份了,掩映在几棵苍劲的大榕树之下,佛音悠悠,香烟缭绕。也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前来上香的人不少,萧棠随着人流走进了寺庙。大殿里面也有好些磕头祈愿的人,萧棠不想去凑热闹,便从侧殿直接绕了过去。路过一间法堂的时候,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西方极乐世界图。”旁边的一位僧侣说道。   “西方极乐世界……”萧棠默念,“那些离开我们的人就是去了这里吗?”   萧棠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这幅画,下从地起,上至虚空,画中万物,皆放光明;悬浮的宫殿楼阁,金银碎珠点缀其间;九品莲花盛开,青黄赤白,圣洁端庄;天花缤纷似琉璃碎丝,曼妙而下,流光溢彩。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十方无量世界,果然如真亦如幻,如梦亦如仙……   站在这样一幅画前,萧棠突然觉得很安宁,内心平和得没有一丝杂尘,但是眼睛却慢慢湿润了。   “你相信人死之后只不过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吗?”不知什么时候贺风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相信。”   “我也相信。”贺风的目光沉沉,声色平静,“佛家说死亡是往生,舍此报去往另一个地方,受生他报。所以我一直相信,那些离开我们的人只是去了另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物质空间。对于死亡的真相,著名的星云大师说过一句话,‘你怎知此刻闭上眼睛,不是在另一个世界睁开眼睛?’”   萧棠回头看着贺风,泪中带笑。   汽车再次发动的时候,萧棠靠在椅背上,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天上的云不多,但是有一朵特别大,特别厚,阳光从那朵云的后面洒下来,有光柱喷薄而出,金灿耀眼,像万丈流苏垂向地面。太阳将云的四周镀了一层金边,有如嵌在空中一只光环,又像是平静的天空上突然凿开的一个洞,虚空而飘渺,神秘而朦胧,仿佛那后面真有一方圣洁安宁的世界。   “所以康布就是林雨谦在地震时救出的那个女孩儿?”一直专心致志开车的贺风突然开口。   “嗯。”萧棠点点头,“林雨谦的同事后来告诉我,他一共从废墟里面救出了十几个人,最后一个是康布,他用整个身体护着她……”   “他是个好人,他很了不起。”贺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萧棠,你真幸运,能够被林雨谦这样的人爱过。而他,也很幸运,能够被你一直惦念。”   自从林雨谦走后,萧棠几乎没有在别人面前主动提起过他。也许是怕她伤心的缘故,她身边的亲人、朋友也刻意回避那个名字。没想到多年以后,她两次说起他,都是在贺风的面前,不过这一次,她终于能用一种极其平和的语气,将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吐露出来。   汽车一直在飞驰,萧棠看着窗外,青黛的山色一直绵延到天边,就像是画在白云之下的一道波浪线,线条随着汽车的移动不断变化着形状,群山仿佛跳跃着往后奔跑离去,像极了影片里的倒带镜头。她慢慢地抬起左手,目光停留在那一道淡紫色上面。身旁的男人在认真地开着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杂在发动机的轰鸣中,似乎格外低沉,犹如喃喃自语一般……   ~~~~~~~~~~~~~~~~~~~~~~~~~~~~~~~~~~~~~~~~~~   安葬了林雨谦之后,林父林母定了当天下午的火车票返回老家。分别之前,林母拉着萧棠的手,眼眶又红了,“萧棠,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儿媳妇,只是……没想到我们的缘份终究还是太浅,望你……”林母再度哽咽,萧棠从她颤抖的嘴唇中分辨出最后两个字,“珍重……”   可是她还有什么好“珍重”的?她的希望、她的未来,她全部的爱和青春都已经被一把黄土覆盖,如今的她就如同一具空壳,灵魂惶无所依。   萧棠从林雨谦的同事那里打听到了镇医院的地址,她找了很久才找到,到处都是一样的残垣断壁,一样的瓦砾废墟,又怎能分辨得出哪儿是哪儿。最后萧棠是从那个被震裂成两半的大门认出来的。门上的字早已七零八落,红十字架被从中间劈开,殷红如残血。   萧棠踩在一堆废墟之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一道道倒塌的残墙就像没有支架的躯体,断裂的钢筋直楞楞地竖向空中,柱子像被拧麻花一样扭转,粗壮的大树直接被拦腰斩断……她不敢想象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造就这般惨烈的景象。   萧棠最后才认出宿舍楼,它是整个医院里面唯一没有倒塌的建筑。她费力好大的力气才从断裂的楼梯爬上去,走道已经严重倾斜,她一下子没站稳,重重地摔了一跤,她也顾不上疼,就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仔细地查找。最后,在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里面,她终于看到了林雨谦的旧物。   萧棠瞬间泪如雨下。这是他的房间,她认得,他的电脑、他的书、他的衣物都在,正中间的地板上有一个碎掉的相框,她从玻璃残渣的下面拾起照片,是一张他俩的合照,烛光里她靠在他的肩头,他的鼻尖沾着奶油,她俏皮地笑,两人的脸上都明媚如花开一般。这是他离开S市之前拍的,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然恍如隔世。   萧棠仰面嚎啕,撕心裂肺,仿佛周身最后的力气都化为了喷涌的眼泪,她哭得瘫倒在了地上。   她忽然看到一件白大褂,就在床底的位置,她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捡起来,紧紧地拽在怀里,真的还有她熟悉的气味,是他!   “雨谦!雨谦!雨谦……”萧棠发疯一般地高喊,四壁破败 ,没有人回答,她又冲出房外,对着一片破碎嘶吼:“雨谦!雨谦……”   满目疮痍,回应她的只有飘荡在废墟之上空寂的回响。她终是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天又开始黑了下来,她把身子紧紧蜷成一团,她怕这样的孤寂,没有了他,她就如游魂一般。   手机屏幕开始闪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萧小姐吗?”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很甜美的女声,“上个礼拜你在我们店里买的T恤,我这边已经帮你调到你要码数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要送人的,我们可以帮你免费包装,今天就会给你快递出去。”   “谢……谢……”萧棠气若游丝。   “不客气的……”   电话里还在说话,那个声音平和美好,就好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离她很遥远的世界,一个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世界。   夜将最后一丝清明带走,越来越黑,仿佛跌进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无边无际的绝望永远找不到出口……   原来,命运最可怕之处不在于无常,而在于通晓一切大道理后的无助。   心脏的位置开始剧烈地痛,随着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越来越难受。她用一只手捂住胸口,仍是于事无补,钻心的痛,她从未体会过的折磨。   她终于知道,原来心痛并不是一个形容,心真的是一个有生命、有感知的器官,她的心和另一颗心本就是一体,现在如同被生挖活剐了一半,余下的也无法独活。   玻璃碎片闪着寒光,慢慢地划过手腕,长长的一道口子,血肉翻卷。原来竟没有想象中的疼,抑或是心上的痛已经胜过一切的感觉,身体其他地方已然变得麻木不仁。   先是一点一点的鲜红从伤口沁出,顷刻之后,鲜血骤然喷涌,像是殷红的泉,迸裂一般,亦如她此刻的泪,喷薄不止。   很久以前,还是他教她辨认手腕上的动静脉,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一滴、一滴、一滴……她好像都能清楚地听到到鲜血流淌的声音。   血顺着纤细的手腕不断流下,苍白的皮肤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张牙舞爪的花瓣,宛如狰狞一般,又像是一只魔爪,紧紧地拽着她,将她拉向另一个世界……   鲜血把半边胳膊都染红了,她闻到空气里的腥气,身体慢慢开始感觉到冷。眼前的世界变得眩晕而狂乱,胸口像是被重重地压着,渐渐喘不过气来,血还在涌出,一缕一缕的,慢慢将她最后的温度一点点带走,越来越冷,一丝一丝拼命往骨子里钻的冷,心脏都好像要窒息。   她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她看到一地的鲜血,染红了他们的照片,也染红了他的白大褂,那红越来越多,逐渐从殷红转为暗红,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萧棠的眼前也渐渐黑了下来……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知又好像逐渐明晰,先是耳边恢复了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似乎还有光,微弱的光,萧棠缓缓睁开眼睛,她隐约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   “雨谦!”她想大喊,喉咙却像被堵着,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光越来越亮,她看到身边有很多身穿白大褂的人,四周的景象有些熟悉,她慢慢认出了这个地方,竟然是在医院!   “醒了!醒了!”有人在高喊,周围嘈杂起来。   “挺过来了,还算命大啊!”   “看来应该没事了!”   一个女医生走到萧棠跟前说:“你也是走运,要是再发现晚一点儿,应该就救不回来了。”   左边的手腕如火烧,又像是被抽筋剥骨一般,萧棠心想,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死了算了,她再也无力忍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门口传来一道稚气的童声:“能让我看看她吗?”   一个小女孩儿从人群中探出身子,小小的脑袋,红红的脸蛋。   女医生对萧棠说:“你该好好感谢这个小姑娘,是她发现你的。”   “萧棠姐姐,”小女孩儿叫道,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缓慢地说:“我是康布。”   萧棠瞬间失控,泪水夺眶而出,她听林雨谦的同事说过,康布就是林雨谦最后护在身下的那个小女孩。   而萧棠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康布发现了她。原来得知林雨谦的噩耗以后,康布也是伤心万分,后来她听说林雨谦的家人来了,便执意要见他的家人。不过她没能见到林雨谦的父母,再后来听林雨谦的同事说起萧棠去了镇医院,她和她的家人便马上寻了过去。是康布率先发现了萧棠,当时她凭着一股直觉第一时间就去了林雨谦的宿舍,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间的萧棠。   康布走到了萧棠的床边,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藏族服装的妇女。妇女轻轻握起萧棠的手,语气哽咽。   她说了很多,但她讲的是藏语,萧棠根本听不懂。   女医生在一旁解释:“她是说,很感谢你男朋友救了她女儿的命,他们全家都会永远铭记这份恩情。但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萧棠不说话,只是哀哀地流泪。   康布突然开口:“你这样做,雨谦哥哥是会生气的!”   萧棠从泪水中抬眼,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大大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中闪着坚毅的光。   “雨谦哥哥是医生,他说过救人是他的使命,地震的时候他从住院大楼里救出了很多人,他拼命挽救生命,可是你却在轻生,如果他知道了,怎么会不生气?”   康布的妈妈又开始说话,康布一直紧绑着脸,语气中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我阿妈是说,我们藏族人最不能接受自杀,因为自杀是比杀生还重的罪业,是对生命的大不敬。你以为这样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吗,你错了,自杀的人得不到转世,你这样才是永远都见不到他!”   她的人虽小,声音却很洪亮,而且尖锐,就像一把剑,直插萧棠的心脏。   萧棠深埋起脸,抽搐不止,没有人说话,满室静得只听得到泪水滴落的声音。   良久,女医生似乎也有一些动容,她长吁一口气,红着眼说:“你见过被压在废墟下面的人吗?他们拼命地求救,千万百计地想要活下来,有的人甚至断手断脚来换一条命,别人都在求生,你却在寻死,真的愚蠢至极!想死太简单了,你看看这场灾难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死亡数字每天都在上升,生命脆弱,活着不易,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就要想不开呢?”   康布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的奶奶走了,我的叔叔走了,我的同学也走了,我知道他们都很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包括雨谦哥哥也是,但他现在已经在菩萨的身边了,他会一直看着我们,他希望你怎么做,萧棠姐姐,你心里肯定很清楚!”   康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底氤氲,有泪水浮动,像是闪着光,萧棠却感觉无法直视那光芒,她第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羞愧难当。   康布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来看过萧棠。几天之后,萧棠出院,康布托她的妈妈送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白色硬纸盒子,萧棠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黑黑的毛茸茸的小脑袋露了出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轻唤一声“桃子”,小东西“喵”地叫了一声,一对猫眼直碌碌盯着她。   她紧紧地将它搂在怀里,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幸福是什么   晚上的时候,萧棠一个人在家上网,竟然遇到了久未联系的陈嘉映。陈嘉映一出现就抛出了一枚重磅□□:她谈恋爱了!   萧棠又惊又喜,正想问问是何方神圣有本事收了她这个“妖孽”,陈嘉映心有灵犀地发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陈嘉映笑得很开心,露出两颗小虎牙,她的头靠在旁边的一个男人肩上。那个男人长相斯文,身材偏瘦,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萧棠差点儿将嘴里的饮料一口喷在屏幕上:这不就是袭过陈嘉映胸的“眼镜”吗?   “是不是受到了惊吓?”陈嘉映发了一连串坏笑的表情过来。   “太出乎意料了,没想到你的男朋友竟然是他!”   “一开始我也没想过会跟他在一起,但是缘份就有这么奇妙。”   萧棠仿佛能感受到网络那端陈嘉映飞扬的心情。   萧棠离开S市后不久,陈嘉映调到了MG总部工作。上班的第一天,行政部很贴心地找了几个年轻小伙帮她搬东西,“眼镜”便是其中之一。陈嘉映看着“眼镜”将最大的那箱文件资料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一张小脸瞬间煞白。她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说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眼镜”愣了几秒钟才开口,竟是:“不用谢。”   陈嘉映差点儿没被气死,她走到他跟前,把胸一挺,脸一扬,“想起来没有?”   “眼镜”这才反应过来,“噢!你是那个,那个姐姐呀!嘿嘿嘿……哈哈哈……”   陈嘉映觉得这人跟自己一样,脑袋里面少根弦。   陈嘉映敲敲“眼镜”的头,“你不觉得该跟我就那件事说点儿什么吗?”   “眼镜”挠挠头,傻笑道:“姐姐我错了嘛,别跟我计较了,再说那天我也受到了惊吓。”说着又往陈嘉映脖子以下三寸的位置扫了一下。   陈嘉映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另一个帮忙的小伙正好经过,问道:“许海川,你怎么得罪陈姐了?”   “眼镜”抱着头躲闪,“没,我哪儿敢啊,我正想夸她呢。”   “夸我什么?”陈嘉映憋住笑。   “姐姐你胸怀大量、虚怀若谷、有容乃大。”   最后,许海川被陈嘉映揍得抱头鼠窜。   就这样,陈嘉映和许海川熟络了起来。她发现这个人挺有意思,他喜欢去公园喂流浪猫,每个周末会抽一天做义工,去敬老院给爷爷奶奶洗脚,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游戏、不泡酒吧,最大的爱好竟然是在家做饭!公司里像他们这般的年轻人,中午饭大都是在附近的快餐店里解决的,只有许海川会每天从家里带饭来吃。身为吃货的陈嘉映总是对美食缺乏抵抗,一天中午,在终于尝到了许海川饭盒里的回锅肉之后,她舔着嘴巴上的油,略带花痴状地说:“竟然有这么好吃的回锅肉,以前的那些回锅肉都白吃了啊!这谁要是做你女朋友,简直太爽了!”   “这没什么,”许海川似乎特别开心,“我不只会做川菜,我还会做湘菜、粤菜、东北菜。你的拿手好菜是什么?”   “我嘛……”陈嘉映挠头,闷声道:“我烧的……白开水还不错。”   两个人开怀大笑。   从那以后,许海川中午都会带两个饭盒。陈嘉映再也没有去过楼下的快餐店,几乎每天午休时间她都是和许海川一起度过的。吃了两个月,她身上长了三斤肥肉,许海川心里则生出无数好感。两个人的关系慢慢从朋友变得有些暧昧,但是谁也没有去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后来有一天,许海川请陈嘉映看电影。散场的时候,陈嘉映正在下台阶,突然看到屏幕上打出一句话:陈嘉映,做我女朋友吧!   陈嘉映突然呆住了,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回头看身后,许海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大束花,痴痴地举着,看着她笑。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许海川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对陈嘉映说:“你给个回应嘛,别一动不动,大家都看着呢,好歹给我一个台阶下。”   当时的陈嘉映是被屏幕上的那句话震住了,呈现间歇性痴呆,她只听到“给个台阶下”,就马上拉了拉许海川,后者也没站稳,真从台阶上滑了下来,顺势倒在了陈嘉映身上,嘴唇还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脸上。周围一阵欢呼,陈嘉映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但她的手却紧紧抓住许海川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以前的陈嘉映一直在别人的故事里当配角,那一天,许海川让她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女主角。   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陈嘉映总说他们是“两禽相悦”,因为她属虎,强悍起来的时候真的像一只母老虎,而小她五岁的许海川恰恰属羊,面对她的爆脾气永远温柔地像只绵羊,他不跟她争,不跟她吵,总是让着她,所以她也很快没了脾气。   萧棠真心为陈嘉映感到高兴,想不到彪悍的陈女侠最终竟是败倒在了看似文弱的许海川的“温柔绵绵刀”下。   这边萧棠刚发了一句“恭喜”过去,那边陈嘉映突然问了句:“你怎么样啊?跟贺风有没有进展?”   萧棠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提到贺风,连忙撇清关系:“我跟他能有什么进展?我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罢了。”   “不是吧,他去C市难道不是为了你?我听开发部的同事说,他当时执意要去C市,跟家里都闹翻了。你想他亲戚朋友都在S市,他爸在这边又有权有势的,而且公司高层当时还有意图想升他当副总呢,他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去人生地不熟的C市干什么呢,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是跟你有关。萧棠,我平时神经是大条了一些,但有些事还看得明白,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我们真的没有什么。”萧棠匆匆回了一句过去,但是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贺风确实是为了她才来到这个城市的,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放弃了这么多。   胸口某个地方轻轻一颤。   过了许久,萧棠才问:“嘉映,你现在感觉到幸福了吗?”   又过了许久,陈嘉映才回过来:“我感觉到安稳,这也许也是一种幸福吧。三十岁的时候爱一个人和十八岁爱一个人真的不一样,因为我的心境也不一样了,可是谁又能否认我现在的快乐呢,谁又能说这不是爱呢?虽然现在不会有猛烈的心动了,但我觉得平和也挺好的,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不喜欢轰轰烈烈的感情,总觉得会转瞬即逝,再说生活本来就应该是平静的,这种平静安稳让我觉得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属于我的。萧棠,其实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关键在于你对幸福的定义是什么,有一句话不是说么,幸福就是求仁得仁。”   陈嘉映没能跟萧棠聊太久,过了不多大一会儿,她就说要下线了,因为许海川的宵夜做好了。萧棠故意开玩笑,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只有三个字:“肥死你!”   很快收到了回复,“肥也不怕了,某人说了肉多摸着手感才好。”   萧棠回了陈嘉映满屏的呕吐表情。   关了电脑之后,萧棠静静地坐着,嘴角不由得上翘,她想她一定是被陈嘉映传染了,那个女人刚才的每个字、每个标点好像都带着笑。不知道幸福是不是也能被传染?那她想要的幸福又是什么呢?萧棠的视线越过电脑,停在书桌后面的沙发上。桃子正安安静静地睡着,小家伙最近好像胖了一些,肚子微微鼓起。再过一个多月,桃子也要当妈妈了,这只猫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终于在C市安定下来了。萧棠心想,也许它也是幸福的,它同陈嘉映一样,他们最终都找到了想要的生活。那么,她自己呢?她找到她想要的了吗?萧棠的视线投向窗外,夜色朦胧,没有一丝风,格外沉寂。   下午的时候,在贺风的车上,萧棠讲诉了她和林雨谦之间最后的故事。贺风是个很好的听众,他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最后,他默默地递给萧棠一张纸巾,萧棠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其实萧棠自己也想不通,这些往事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及,有些细节就连她的亲人,她最好的朋友陈嘉映都不知道,但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在贺风面前揭开她最最心底的记忆。他不曾参与她的过去,她反倒觉得自在,他就像个最普通的旁观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他的面前有一种莫名的倾诉欲。   萧棠的故事讲完了,贺风的车也刚好驶进C市的地界,群山退去,远处渐渐露出广袤平原的轮廓,就好像从一个遥远的梦境回归到了真实,电台广播里正在放着Eric Clapton的歌,低沉的嗓音带着穿透人心的沧桑:   Would you know my name/if I saw you in he□□en/Would it be the same/if I saw you in he□□en/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Cause I know I don\'t belong here in he□□en……   贺风的车最后稳稳地停在萧棠家的楼下,就在她准备下车之前,沉默良久的贺风突然说了一句话:“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他的声音很慢很轻,似乎特别小心翼翼。   萧棠慢慢拉起了左边的袖子,白皙纤细的手腕,突兀的一道痕。贺风的指尖轻柔地落在上面,他第一次细看,其实颜色已经很淡很淡了,只是没想到竟有那么长,几乎横贯整个手腕内侧,到底有多疼,他不敢想象,而又是多么决绝才能下得了这样的手。   贺风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他忽地俯身,在她的手腕上温柔一吻。   很轻很浅,蜻蜓点水一般,但是温暖。萧棠直了直后背。   他低声问:“还会疼吗?”   萧棠轻轻地摇头:“不疼了。”   贺风一直微低着头,萧棠有点儿不敢肯定,她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一丝异样。他拉起她的手,缓缓地放到她胸口的位置。   “那……这里……还会疼吗?”贺风抬眼望着萧棠,这一次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底泛红。   贺风突然把她的手握得很紧,两只手又慢慢地移到他胸前的位置,贺风颤着声问:“萧棠,为什么我这里突然变得很痛?”   他目光戚然,嘴角轻颤,语气中仿佛带着恳求:“萧棠,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吗?”   她缓缓地摇头,其实他就这样陪着,静静地分享她的故事,她已然满足。   贺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一些,他一字一顿极其郑重地说:“萧棠,答应我好吗,一定要善待自己。”   萧棠突然想哭,她又想起那些关心她的人。她亦很感激贺风,她知道他是真的为她好。   “萧棠,我应该向你道歉,那个时候我说的是气话,我不知道是谁给我捐献的□□,但如果是林雨谦,我感激不尽,其实我现在倒真的希望是他,如果那样,是不是就是天意,他让我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看到你……”   贺风的手轻轻地帮她拭去腮边的一滴泪,“我不会劝你忘记过去,因为我觉得他值得被你铭记。我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我真的羡慕林雨谦,羡慕他和你的感情,也羡慕他活得那么有价值,其实他并没有消逝,他在很多人的记忆里,永远!”   萧棠含着泪,对着他浅浅一笑。   桃子“喵”地叫了一声,萧棠的目光从窗外的夜色中收回,沙发上的小东西慢慢翻了个身,再度安稳地睡去。有风吹进来,带来柔和的温度,心绪也变得格外平静。   萧棠想起贺风临走之前说的话:“也许每个人都曾埋怨过命运的不公,但其实我们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看着彼此,说这些话,我们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我们有很多方式来纪念过去,放下并不代表遗忘,你还有你的生活,日子还要继续,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过得幸福,我相信这也是很多人的愿望。”   他们都在跟她说幸福,贺风、陈嘉映他们都希望她能幸福,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怎么才能找到通往幸福的路呢?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贺风发来一条信息。   “愿你像一株槲寄生,从过往中吸取养分,更从容地前行,坚韧、不屈,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保持长青,心朝阳光,攀援向上,勇敢地相信美好,相信未来,相信一切幸福的可能。”   槲寄生的含义:勇气与重生。 ☆、平地起波澜1   时间进入三月份,即将迎来“MG中心城”的开业周年庆。这段时间,萧棠的工作量一下子激增,除了策划周年庆活动,还有相关的媒体推广,另外还得跟进两个招标,忙得可谓是昏天黑地。不过萧棠很喜欢这种充实,这样她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一些事情了。   那日早上,还未到上班时间,萧棠刚把车开进公司停车场,突然接到一个来自总部的电话。对方是财务部的经理,姓杨,萧棠之前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不太熟识。杨经理在电话里询问了萧棠去年的几个报销,时间有些久了,萧棠也记不太清楚,就凭印象简单回复了几句。挂了电话,萧棠觉得有些奇怪,总部的财务经理怎么会突然对她很久以前的报销感兴趣呢不过萧棠来不及多想,手机又响了,这回竟是她妈妈打过来的。   “棠棠啊,不好了!你爸晕倒了!我们现在正在救护车上,你赶紧回来一趟吧!”萧母的声音焦急万分,最后几个字带着哭腔,完全变了调。   萧棠心里一沉,拿电话的手不由得开始发抖,她拼命沉住气,跟她妈妈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就朝着电梯间飞跑过去。   萧棠是一路跑着进到了公司,贺风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隐约听到里面他说话的声音:“不会的……我不相信……应该是哪里弄错了……请给我一点时间……”萧棠等不及了,直接推门进去。贺风看见来人愣了一下,随即对着电话说道:“对不起,突然有事,等一会儿我再给你打过去。”   萧棠喘着粗气:“贺总,我想请假。”   萧棠说了家里的事情,贺风马上批了假。就在萧棠准备退出办公室的时候,贺风突然又说道:“萧棠,你别着急,不会有事的。你脸色很不好看,路上开车一定要小心一点,如果需要帮忙可以随时给我电话。”   他的眼神很柔和,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萧棠道了谢,匆匆离开了公司。   ~~~~~~~~~~~~~~~~~~~~~~~~~~~~~~~~~~~~~~~~~~   萧棠见到她妈妈的时候,那位年近六旬的老妇人正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刚刚在来的路上,萧棠已经得知,他爸爸是高血压加上心肌梗塞复发,虽然还在昏迷,但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萧棠走过去轻轻搂住她妈妈的肩膀。萧母见到她后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好像才从先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棠棠啊,谢天谢地,你爸没事,刚刚我都快吓死了!在救护车上,我就想啊,要是你爸真有点儿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   “妈,你放心,我爸他不会有事的!”   萧棠又安慰了她妈妈一会儿,她这才发现萧母还穿着睡衣和拖鞋,一向服贴的头发也有几分凌乱,脸上还带有明显的哭过的痕迹。   “妈,你先回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守着。”   “那怎么行?我要等着你爸醒过来,他睁开眼第一件事肯定是找我。”   “我知道我爸醒了要是看不到你肯定不行,所以你才要趁这个时间先回去,你也好好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呢。”   “好,那我做好午饭就来,医院里的饭菜那么难吃,你爸肯定不喜欢。”   送走了萧母,萧棠又去病房看了看她爸爸,萧父还没有醒,很平静地躺着,就跟往常睡着了一样,他丝毫不知道,刚才门外的两个女人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惊慌。   幸福就是有人担心,或者被人担心。   萧棠小的时候总觉得父母的感情不太好,因为他们总爱吵架。她妈妈性格强势,不服输,她爸爸又很倔强,不忍让。两个人闹得厉害的时候也说过一些狠话,但是却并没有真的怎么样。就这样吵吵闹闹了几十年,到老了两人偶尔还是会拌嘴,但是却越发地依赖对方,谁都离不开谁。后来萧棠才明白,吵架也许也是两个人之间的一种相处方式和情调。她突然很羡慕父母的爱情,真实、平凡,却能相伴到老。   萧父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醒了,好在情况并不严重,他看起来只是有些虚弱,但神志尚好。下午,萧棠一直在医院里陪着他爸爸,跟主治医生了解情况,然后做各种检查和治疗,等一切忙完了,都已经将近五点钟了。萧母在给萧父喂药,看着两人耳鬓厮磨的样子,萧棠不想打搅,就退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萧棠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赶紧找了个地方把电充上,重新开机后,突然震动不止,一下子冒出一大堆信息。   最近的几条都是贺风发的: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你爸爸还好吗?”   “我很担心,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关机了,你还好吗?”   “看到信息请给我一个回复,我很着急!”   萧棠赶紧回复过去:“对不起,刚才手机没电了,我爸爸还好,谢谢关心。”   后面两条是曾旭发的:   “老大,你在哪儿?出事了你知不知道?网上有人造你的谣。”   “老大,你给个回复呀,你没事儿吧?我们都知道你是被诬陷的,简直太过分了!”   什么诬陷?什么造谣?萧棠一头雾水,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马上给曾旭回了一个电话。   曾旭很激动,隔着电话的声音都能震耳欲聋,“萧姐,你居然还不知道?靠!我都快气死了!一大早就有人在网上发匿名帖污蔑你,后来帖子被人删了,但公司里都炸开了锅,我截了图,你自己看吧,我不想说了,我的肺都快气炸了!”   这个匿名帖子是发在公司网站的内部论坛上的,这是MG总部、分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名员工都能看到的地方。帖子的大致内容是说,某城市分公司的营销经理利用职务之便在报销流程中做手脚,以此侵吞公款。还贴出了几张疑似有问题的报销截图,虽然隐去了个人信息部分,但是萧棠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报销,也正是早上杨经理询问的那几个报销流程。帖子还指出该分公司曾有人因为类似的事情被开除,更暗指该营销经理与先前被开除的人实为一丘之貉。帖子里面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稍微清楚一点情况的人都知道指的就是萧棠。   萧棠一字不落的看完,之后,整个人完全呆住。   电话那头曾旭还在咆哮,语速快得像放连珠炮,“萧姐,你说是不是很过分?老子一天都鬼火冒!我靠!竟然玩这种阴招!他奶奶的,太特么没品了!要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老子就……”   萧棠被震得耳朵疼,赶紧把手机拿远一些,“曾旭,你能不能稍微文明一点?”   “萧姐,老子……不,我……”电话里面哽住了,然后硬生生地憋了口气回去,“我……我心中草泥马狂奔,你要我怎么文明!”   萧棠“扑哧”一声笑了,这种时候还能把她逗笑,也就只有曾旭这个“活宝”了。   挂了电话,萧棠思绪纷杂,进入职场以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自认工作勤勉,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更没有得罪过公司里什么人,怎么会遭人背后恶意中伤呢?而且还是用这种公之于众的方式,把她一下子就推到了风口浪尖。此时萧棠的心里有震惊、有疑惑、有愤恨、有郁闷,但她没有慌乱,她马上细细回忆了那几个报销,明面上虽然是她提交的申请,但实质上是帮当时的运营经理蒋坤走的流程,□□及后面的手续都没有经过她的手,报销下来的钱出纳也是直接打到了蒋坤的账户上。过去他们经常会这样做,遇上营销费用或者运营费用超标,就会换个部门换个名目走报销,只要总费用控制住不超标就行。那一次好像就是蒋坤的运营费用超出了季度预算,所以才改由萧棠提起申请,以营销费用的名义进行报销。这种方法何总在任的时候经常用,虽然不算违规,但多少有点儿打擦边球的意味,也就不敢告知总部的财务知晓。但现在想来,如果那几笔报销有问题,肯定就是蒋坤做了手脚,多报了一些,或者把一些不见光的费用通过这种方式合理化了,现在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还捅了出来,那背黑锅的人只能是萧棠。因为蒋坤已经离职了,而且还是以那样一种毫无颜面的方式离开,要找他回来对质恐怕很不现实,再说他也未必肯承认。他挪用公款的事情早就盖棺定论了,几十万的大头他都交待了,而这几笔报销加一块儿总共也就四万多块,要说也是他挪用的,相信的人恐怕不多。萧棠觉得除非她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报销的钱最后是给了蒋坤,否则没有人会相信她是清白的。但是她又上哪儿去找证据呢?就连当时经手这事儿的出纳去年也离职了,听说还是出国留学深造去了。萧棠不得不感叹,诬陷她的人还真是一个“有心之人”,事情做得如此决绝,这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那一晚萧棠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她就起了床,先去医院看了看萧父,然后就开车往公司赶。   萧棠到达的时候刚刚是上班时间。公司里人很多,大家看她的眼神似有几分异样的神色,萧棠也不惧别人的目光,她做事无愧于心,理因坦坦荡荡,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抬头挺胸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萧棠刚坐稳,曾旭就敲门进来了。   “老大,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能不来吗,我不能坐以待毙啊。”   “这事儿实在太气人了,我们部门的人都知道那些报销是你帮蒋经理走的,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总部给你作证!”曾旭义愤填膺。   萧棠直摇头:“你去作证有什么用?你是我的下属,你说的话别人不会相信的!”   “那我让我们部门的人写封联名邮件说明情况,这样总部总会重视吧。”   “没有用的,总部那边最讲证据,你们口说无凭,谁会相信?你们都是我的人,弄不好还会让人觉得我们整个部门都跟这事儿有关,都有问题!”   曾旭苦着一张脸:“对不起,萧姐,我一着急这智商就跟猪一样了。”   萧棠笑了笑,把头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说:“谢谢你,曾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目前这种情况确实对我很不利,在我没有找到办法之前,我不希望再把其他人卷进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曾旭皱着眉,轻声问道。   “找蒋坤估计是行不通的,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在MG露面,何况还是要他承认自己还有未交待的问题。眼下只有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当时的出纳小叶,虽然机会渺茫,也只有试一试了。”   “萧姐,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萧棠点了点头,又说:“怎么今天没有看到贺总呢?”萧棠来公司本来是想找贺风的,刚才一路过来却见他的办公室大门紧闭。   “听前台王一雪说他今天要外出办事,不回公司。”   等曾旭走了,萧棠想起之前关于周年庆的活动还有几封邮件没有处理,于是打开电脑,却蓦然发现自己登陆不了公司的办公系统。她想起那会儿何总他们出事的时候,公司就禁了两人的帐号,暂停了两人手上的所有工作。萧棠很是难受,她看着手机上面贺风的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拨了出去。   几秒钟之后,贺风的声音传来,平静如常:“萧棠?我还正想联系你呢……先不用着急上班,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说……嗯,刚好今天是周五,那就多放一天假,下周一再回来吧……你手上的工作我已经让程心瑶先跟进……”   后面贺风还说了什么,萧棠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心里阵阵发凉。果然,如她所想那般,总部已经着手对她进行调查,但是她想不通的是贺风的态度,她出了事,贺风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他始终只字未提,难道他也不信任她?还是说他公私分明,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插手。   突然间萧棠的情绪就低落到了极点,除了委屈难过,竟然还有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萧棠只在公司待了一个小时,临走前,她去行政部找出纳小叶的个人资料。袁媛帮她查了很久,最后一脸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萧经理,没有找到,年前电脑坏过,可能是那个时候弄丢了。”   最后萧棠辗转从财务部的一个同事那里打听到了小叶的一点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这个出纳在公司工作的时间不长,有关其私下里的情况大家都不是很了解。   在停车场的时候,萧棠遇到了程心瑶。程心瑶似乎心情很好,隔得老远就跟萧棠微笑,“萧经理,你要出去啊?”   “嗯,我去办点儿事儿。”   “哦,我也准备出去。”程心瑶微微提高了音量,“我约了策划公司谈周年庆活动方案。”   程心瑶的声音原本就有点尖,现在更显得刺耳不舒服。萧棠没有跟她过多交谈,道了一句“再见”就驾着车离开了。   那一天,萧棠在C市兜了好几个圈,累得筋疲力尽。她先去到一所高校,几经周折才打探到小叶曾经租住和工作过的地方,然后又一一去往,几番折腾却是徒劳无果,没有一个人知道小叶现在的联系方式。萧棠身心俱疲,开车回医院的路上居然还遇上了下大雨堵车,她把头靠在方向盘上,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连老天都要跟她作对,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平地起波澜2   翌日早上,萧棠在医院陪着她爸爸吃早饭。萧父的精神好了很多,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只是晕倒的时候撞着了腿,虽未伤及筋骨,但走路还是有点不方便,不过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这也许是这几天最值得高兴的消息了。工作上的事情萧棠没敢跟父母讲,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萧棠不愿让他们徒增烦恼。吃过了饭,萧棠推着萧父在医院楼下晒太阳,突然接到了昨天去过的一个小区物管的电话。对方告诉她查到了小叶以前房东的信息,虽然只有一个地址,但是萧棠心里还是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等中午萧父休息了,萧棠找了个借口,跟萧母说公司临时要加班,然后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到了C市郊区的一个高端别墅区。萧棠找到物管所给的门牌号,按了很久门铃都没有回应,无奈之下只好在大门口候着。这一等又是将近两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中年妇女回来了。萧棠表明了来意,中年妇女想了想,说道:“我是租过一套房子给小叶,但是没多久她就退租了,我只听说她要去美国念书,其它的就一概不知了。”   又是一盆冷水浇下来,这两天全是徒劳。萧棠顿觉心灰意冷,正欲转身离去,听到中年妇女在她身后嘀咕了一句:“这几天找她的人还真不少啊。”   回程的路上,萧棠一直在思考,眼下这情况她只有去找蒋坤了。虽然她也没想好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蒋坤为自己说话,但是不管多难,她都必须去试一试,因为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   但是蒋坤也不是那么好找,出了那样的丑事,他在C市的地产圈肯定混不下去,连手机号码也换掉,整个人销声匿迹了。好在萧棠还有一帮媒体朋友,他们人脉广,消息灵通。又是一番大费周章、几经辗转之后,萧棠终于在第二天上午从一个媒体友人那里得到了蒋坤现在的手机号码,没想到他竟然就在萧棠老家的一个地产公司就职。   萧棠踌躇了很久,甚至做好了求人的准备,这才拨通蒋坤的电话。没想到,她刚说了两句,蒋坤突然打断了她。   “萧棠,你不用说了,我既然答应了贺风,就一定会做到。”   萧棠茫然,蒋坤继续说:“真没想到贺风会这么器重你,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竟然也有求人的时候。”   萧棠呆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直到电话挂断,她都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待她一点一点消化完蒋坤话里的意思,嘴角开始慢慢地浮出一丝笑意。   手机又响了,有一个人的名字随着音乐闪烁,轻快地一如萧棠现在的心情。   贺风柔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萧棠,我今天正好来你老家办点事,就想着顺道去看看你爸爸。”   “啊?!”萧棠有些意外,忙说,“不用了,我爸爸已经没事了,不用麻烦跑一趟了。”   “我都已经快到了,是第一人民医院305号房吧?”   “不是,是协和医院508号房。”萧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好!”电话那头笑了两声,“我一会儿就到。”   挂了电话,萧棠暗骂自己笨,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某人如此阴险呢?   贺风是下午到的。那个时候萧父刚睡醒,萧棠去楼下取检查报告,回来的时候听到病房里传来阵阵笑声。贺风就坐在病床旁边,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把萧父萧母都逗笑了,特别是萧父,笑得很开心,之前的病容似乎一扫而光。   萧母看见了萧棠,说道:“棠棠啊,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你的同事来看你爸了。”   萧棠对着贺风轻轻一笑,“谢谢你,贺总,还让你跑一趟。”   萧母有些惊讶,转向萧棠低声问道:“他就是你的领导?”   萧棠点点头。萧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对贺风说道:“你只说是棠棠的同事,我哪里想到你竟然就是她的领导,真没想到原来这么年轻啊。”   贺风也笑,“我可不想做萧棠的领导,再说,她也经常不把我当她的领导。”   这话说的,明显话里有话,其中意思萧棠也懒得深究,她想,终归不会是夸奖她的意思吧。   那一天萧棠再一次见识到了贺风的健谈,才第一次见面,而且是面对两位老人家,他居然也能从房地产新政侃到广场舞,从当前医保制度改革侃到猪肉涨价,从中日钓鱼岛争端侃到八点档电视剧。话题如此跳跃,却还一直相谈甚欢,让萧棠不得不佩服。   眼看着贺风待的时间也不算短,萧棠都有些不耐烦了,她提醒二老,办出院手续的时间到了,同时也暗示贺风该走了。谁知道贺风却突然说:“我送你们吧,我看叔叔这腿脚也不太方便。”   萧棠正想谢绝,萧母却快人一步,“那就麻烦你了,小贺,说实话就凭我和萧棠两个女人,要把老头子弄回去确实有点儿吃力。”萧棠觉得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喜悦。   “不麻烦!不麻烦!”小贺笑容灿烂。   萧棠家的房子是还九十年代的老式住宅楼,没有电梯。贺风背着萧父爬上了四楼。虽然楼层不算高,但是萧父人高马大也不轻,贺风一路更是连口气儿都没有歇。萧棠看到他光洁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衣领也微微湿润。她找来了纸巾,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他,让他在客厅里稍作休息。   二十分钟后,萧棠觉得该暗示贺风走人了,谁知萧母又快人一步,“小贺啊,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你干脆就留在这儿吃饭吧。”   萧棠无语,这才四点,怎么就不早了呢?   贺风竟然也没有客气,欣然答应了,萧父萧母都很高兴。   于是贺风留在客厅陪萧父看电视,萧棠被叫到厨房给萧母帮忙。   六点钟,晚饭做好了。萧母一边招呼贺风坐下,一边说:“随便做了一点家常菜,希望你不要嫌弃。”   萧棠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这也叫“随便做了一点”?这量远远超出四人份,丰盛程度已经堪比她家的年夜饭了。   萧父拿出了珍藏的好酒,非要贺风陪着他喝。萧棠本来是反对的,因为他的身体还未痊愈。但是萧父非说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一定要喝一点。萧棠说不过,只好由着。   这一顿饭,宾主竞欢。有贺风在,氛围自然是轻松且愉快的。不过萧棠很快就明白了父母对贺风热情的原因,因为他们的问题都是围绕着贺风的个人情况,比如,老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父母多大年纪,都是做什么职业的。萧父萧母的意图简直太明显不过了。萧棠都有点汗颜,不过贺风却很有耐心,每个问题都认真作答,只是在他父母职业的问题上稍带轻描淡写,他说他母亲只是“一般家庭主妇”,父亲则是“普通公务员”。   萧棠差点将嘴里的一口汤喷出来,她想到了那个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普通”公务员。   吃过了饭,萧棠在厨房里洗碗,贺风在客厅陪萧父萧母聊天。突然萧母的声音响起:“小贺啊,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今晚你就别走了,再说你还喝了酒,不方便开车,干脆明天一早跟棠棠一起回公司。”   萧棠再次无语,这才不到八点,怎么就不早了呢?她突然想到陈嘉映以前说过,像她们这样年纪的女人,父母的危机意识已经强到无以复加,任何一个适龄雄性动物可能都入得了他们的眼。   萧棠侧着头瞥了一眼客厅里怡然自得喝茶的“雄性动物”,他的侧脸很帅,岂止入得了眼,她父母简直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那一晚,贺风真的留下了。萧棠只好把卧室让给了他,自己则睡书房。萧母竟然一反常态不看狗血连续剧了,早早地拉着萧父回了主卧,留下贺风和萧棠单独相处。   萧棠在卧室里给贺风换床单,贺风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一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他竟然就身处她的闺房,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很兴奋。这屋里的一切似乎都带着她的气息,让他沉醉,而最让他沉醉的还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贺风看着萧棠认认真真地把床单铺好,又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外套叠放在床角,她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他突然觉得这个画面真是太美好了,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在帮爱人料理最平常的家务。   贺风的笑声惊扰了萧棠,她抬了抬眼,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很开心。”   傻笑的人看着萧棠,萧棠心想,太可恨了,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在一旁傻笑。更可恨的是,这个人怎么连傻笑都能如此好看呢?   等一切的收拾好了,萧棠不紧不慢地问贺风:“你今天过来这边是办什么事?”   “谈点儿公事。”   “你跟蒋坤也有公事可谈吗?”   贺风脸上有一丝惊讶,但很快一扫而过,他笑了笑说,“原来你都知道了啊。”   “你是不是还去找过小叶的房东?”   贺风继续笑,没有否认。   萧棠看着他一如霁月清风般的面容,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他帮了她的忙,却不会刻意让她知道,他总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在背后花了多大力气。想到曾经他帮她摆平艺华的那件事,那一次若不是萧棠问起,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他从来不会告诉她为她做过什么,也从来不会告诉她为她舍弃了什么。   萧棠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暖暖的,就像这个季节的阳光。   萧棠声音低柔地问贺风:“你做这些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你爸爸生着病,我不想再增加你的烦恼。原本还心存侥幸希望匿名贴的事你根本不会知道,可是纸毕竟包不住火。我知道最终还是传到你耳朵里了,就想着得尽快解决,所以才亲自去找蒋坤。”   “这本是我的事情,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我怎么能置身事外,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管。” 贺风看着萧棠略带疑惑的眼神,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于公,你是我的得力干将,你要出了事,我就像少了左膀右臂。于私,我怎么能看着你受委屈,这比伤害我自己还难受。”   贺风说着已经走到了萧棠面前,他离她很近,呼吸相闻,萧棠感到一股温热的男性气息袭来。他身上残留着酒精的味道,在夜晚的空气中发酵,竟然生出暧昧的感觉。   萧棠骤然觉得心跳加快。她侧了侧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你用什么方法让蒋坤同意帮我?”   “可以不说吗?”贺风狡黠地笑。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蒋坤不会轻易答应的,让他帮我就是要他承认是他做的手脚,是他贪的钱。”   贺风轻笑,淡淡地说:“我给了他钱。因为对付这种贪钱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钱解决。”   萧棠有些惊讶。贺风还在继续说:“我向他保证,不需要他露面,只要他给我一份录音,把实情交代清楚,剩下的事情我会全权处理。你放心,有我出面,总部那边不会再为难你。”   萧棠没想到贺风竟然会为了她做这么多,她有些激动,“你怎么能这样!不行,我怎么能让你出钱!你给了蒋坤多少?我还给你!”   “萧棠,你这就是跟我见外了,我怎么会要你的钱!”   “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我心甘情愿!再说了真没多少钱,也就帮蒋坤补上他贪的那个洞而已。你就别再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萧棠想了好一会儿,始终觉得不妥,又对着贺风说:“我还是觉得不行,你都帮了我这么多了,怎么还能让你出钱?”   “萧棠!”贺风突然提高了嗓门,有些无可奈何,“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固执!我都说了不会要的,你别再跟我说钱了行不?如果你觉得亏欠我,你可以用其它的来补偿。”   萧棠怔了一下,随即后退了一步,两只手本能地环抱在胸前。贺风想笑,天地良心啊,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让萧棠请他吃饭,谁知道这个女人竟然误会了,而且还想得那么歪。突然,他就很想戏弄她一下。   贺风上前,故意拿身体凑近萧棠,她后退了几步,直接抵到了墙上。她旁边就是门,他撑起一只手挡在门口,断了她的退路。贺风俯身看她,萧棠偏头躲闪,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得到她侧脸的轮廓,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精致,他极力抑制住想伸手去摸一下的冲动。   就在这时,从主卧那边传来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萧棠当时第一反应不是逃出门外,而是赶紧关门,她也不知道在自己心虚什么,但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贺风的一只手挡着,她关门的时候使劲倾斜身子,动作过大,一下子失去平衡,直接撞在了贺风身上,他用手一扶,正好把她搂在怀中。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听着是有人走进了客厅。萧棠紧张地一动不动,贺风邪魅一笑,在她耳边悄声道:“投怀送抱啊,梦寐以求!”   萧棠只觉得身子一转,就被贺风稳稳地按在了门板上,下一刻他的嘴唇便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唇上。萧棠整个人都蒙了,身体绷得紧紧的。贺风的吻很霸道,他的唇舌充满攻击性,狠狠地撬动着萧棠的牙关。萧棠觉得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她本能地张口想叫,刚发出几声低微的□□,就被贺风趁机长驱直入。门外的人好像听到了动静,试探性地叫了两声“棠棠”。萧棠的一颗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仅隔着一张门板,她好像都能感觉到外面的人在驻足,她羞窘不安,动都不敢再动一下。贺风的动作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肆意,她任由他摆布,他的手将她的双腕紧紧地按在头顶上,整个身体都贴着她,严密地不留缝隙。他的整个人都在发烫,像燃烧的火焰。他突然加重了力道,更加紧迫地压着她,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棠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接着传来主卧的关门声。她已经完全喘不过气来,在濒临窒息的边缘,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开。   贺风喘着粗气看着萧棠,黑色的眼眸似氤着一团雾气,带着萧棠从未见过的迷蒙神色。他的身体还紧紧地压着萧棠的身体,她这才感觉到,他身上某处的坚硬正贴在她的腿上。萧棠的脸陡然红了,她转头不敢再直视他的脸,身子不自觉地弓起,想离他远些。   贺风突然笑了,声音暗哑地在他耳边低语:“你别大惊小怪,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好不好。”   他原本只是想戏弄她,谁知道一接触到她的身体马上就难以自持,她有一种让人痴迷的味道,到最后丢了魂的反而是他自己。   萧棠极力想挣脱贺风的束缚,可是抽身的时候,腿不小心又碰到了他的那处,贺风“呜”地叫了一声,倒吸一口气。   萧棠窘到了极致,整张脸都在发烫,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奋力推开钳在身上的手臂,在脸上红得快滴出血之前夺门而逃。   身后响起贺风低哑的笑声,“你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这样不负责任!” ☆、春光里的明媚   一个星期以后,萧棠听到了程心瑶辞职的消息。那天萧棠经过茶水间,正巧听到两个营运部同事的谈话。   “听说程经理提交了辞职申请。”   “这么突然!”   “听说手续会很快下来,她走得很急。”   萧棠想到昨天早上,她看到程心瑶从贺风的办公室里出来,她一张脸铁青,走路的时候竟然失神,跟抱着资料的曾旭撞了个满怀,萧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程心瑶。   萧棠把一叠要签字的文件递到贺风面前,他快速的翻看着,心思却显然不在上面。   “程心瑶辞职的事你知道了吧?”   萧棠点头。   “你想知道原因吗?”贺风从文件中抬起头,“我找人查了,那个匿名帖是程心瑶发的。”   萧棠并没有特别惊讶,她之前有怀疑过程心瑶,毕竟现在公司里面跟她有过节的人也就只有程心瑶了。如今怀疑得到了证实,萧棠唯一的惊讶在于她没有想到程心瑶对她的恨会这么深,竟然用这种方法算计她。   贺风还在继续说:“我昨天跟她暗示已经知道是她做的,虽然没有让她走人的意思,但我说得很清楚,私底下耍手段的人,我深恶痛绝。谁知道她今天一早就递了辞职申请,我也不想再挽留。”   从贺风的办公室里出来,萧棠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程心瑶是在蒋坤被开除之后才进入公司的,怎么会想到利用蒋坤来陷害她呢?程心瑶又是怎么查到她之前的报销流程呢?按理说那么久之前的报销早已归档处理了,能查到的只有财务及行政部几个人,想到这里,萧棠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那天下班的时候,萧棠竟然又在停车场碰到了程心瑶。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程心瑶也没有回避萧棠的目光,一脸冰冷地望着萧棠。   “这样做对你能有什么好处?”萧棠率先开了口。   程心瑶冷笑一声,“萧棠,我最看不惯你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你有什么了不起?竟然连贺风都喜欢你!最可恨的是,你还对此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哪一点儿不如你,他看似容易亲近,实则却始终对我保持着距离!”   萧棠豁然开朗,女人的嫉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看着程心瑶,冷冷地说道:“程心瑶,我以前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但是今天,我真的鄙视你,我没想到你陷害我的原因竟是这么可笑。同为女人我想告诉你,胖可以减,丑可以整,但是心眼坏真的没法治。”   最后程心瑶带着一脸盛怒绝尘而去,萧棠突然感到好笑,她以前还觉得程心瑶漂亮,但是刚才程心瑶妆容精致的五官因为怒气而扭曲,看起来真是面目狰狞。   爱情自有匪夷所思的魔力,它可以让最普通的女人变得光彩照人,也可以让原本美丽的女人变得丑陋扭曲。   ~~~~~~~~~~~~~~~~~~~~~~~~~~~~~~~~~~~~~~~~~~   三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公司在C大举办招聘会。萧棠本想趁着周末好好休息,贺风却以“人手不够”为理由将她强行拉到C大帮忙。   那天萧棠到得很早,她看着天气很好,就先把车停在了校门口,然后沿着校园小道散步。道路两旁的樱花开得如火如荼,花瓣铺满青石路面,阳光如骅骝逡巡独步,一阵风吹过,花飞如雪,春深似海。   迎面而来都是青春的面孔,朝气昂扬,萧棠觉得身处这样的地方自己仿佛也变年轻了,连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起来。人群之中,有一对学生情侣,十几二十岁让人艳羡的年纪,男孩高大精瘦,背着书包,阳光俊逸,女孩一手拿着书,一手挽着男孩的臂膀,娇俏可人。男孩低头跟女孩耳语了一句,两人马上嬉闹了起来,女孩追着男孩,边跑边笑,那张青春逼人的脸上闪烁着幸福的光彩,比所有的春光都明媚。   萧棠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恣意飞扬的年纪里,她身边也有一位翩翩少年,他们也曾在这样的春日里徜徉。他骑着单车,她坐在后座,她的手圈住他的腰,就像圈住了一世的安全感。他带着她穿行在校园小道里,他故意捉弄她,毫无征兆地猛然一刹车,她便整个人都倒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的体温和气息顷刻间来袭,她听到他爽朗的笑,仿佛就从他的胸腔里传来,然后流进她的心里。   年轻时候的爱情真的很美好,一点微小的快乐都可以让人觉得很甜蜜,这种甜蜜会一直隽刻在脑海深处,成为关于幸福最初始的定义。   萧棠突然觉得不应该悲伤,那时的每一缕阳光,每一阵风都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他来过,她爱过,就是幸运,如今她站在暖阳和风里依然可以感受到当时的温暖,幸福的感觉永远都不会磨灭。   萧棠在樱花大道尽头的小广场看到了她熟悉的公司logo。跟同事们汇合以后她才发现原来曾旭也来了,一问才知道,曾旭的家其实就住在C大附近,而且他也是从C大毕业的,他说他熟悉学校的情况就主动请缨过来帮忙了。那一天曾旭的心情似乎也特别好,一直喋喋不休地跟萧棠介绍C大。贺风远远地看着他俩,没有作声。   “萧姐,我没有吹牛吧,我们学校真的是美女如云,你看看,一眼望去,全是姹紫嫣红啊!”曾旭无限骄傲地把手一挥。   “美女这么多,你当年怎么也没拐骗一两个?”   “小妹妹可不是我的菜。”   “那你好哪口?”   “你知道的嘛,我喜欢成熟型的,那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姐姐,因为我喜欢被呵护的感觉。”   两人都笑了起来。   一旁的贺风斜睨了曾旭一眼,突然发话道:“曾旭,你今天过来准备帮什么忙啊?”   “领导你尽管吩咐,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曾旭笑嘻嘻地答道。   “那你先帮忙把嘴闭上吧。”   贺风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曾旭还半张着嘴,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萧棠看着曾旭生生地吃了口瘪,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招聘会开始以后,场面远比萧棠想象的热闹,围观的人群让现场水泄不通,前来投简历的人也很多,很快就排起了长龙。后来,萧棠觉得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来帮忙,也不用做什么宣传,只需要他们玉树临风的贺总往前一站,自然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比任何宣传广告都管用。   不多一会儿,曾旭手中已经收了厚厚一叠简历了。他打量着站在他跟前的小姑娘,又把简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缓缓地开口:“同学啊,我们是家房地产公司,你这个动物医学专业会不会跟我们太不对口了一点?”   小姑娘看都没看曾旭一眼,“我知道,你把简历还给我好了。”   “那你排这么久的队干嘛?”   小姑娘还是没看曾旭,眼神锁定在贺风身上,幽幽地说:“站近点儿才看得更清楚啊。”   曾旭无语了,他心想,现在的小姑娘啊,怎么都这么豪放?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在一块儿聊天。有人感慨今天来应聘的女生特别多。曾旭开玩笑:“女生太多了就要择优录取,人事部的同事一定要记得考虑外在条件。”   贺风突然发言:“要考虑外在条件的话,曾旭你是怎么进公司的?”   同事们都在笑,曾旭对着萧棠悄声说道:“老大,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贺总,他今天为啥分分钟就能把天聊死?”   萧棠也笑,“我给你个建议:跟我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少说话,多做事。”   下午,公司的宣讲会在礼堂举行。同学们的热情超乎了大家的预料,还未到正式开始的时间就已经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   那天的主讲人是贺风,他一出现,台下立刻热情高涨。贺风往台上一站,自有一种卓然而立英朗出众的风范,他讲起话来从容不迫,潇洒自若,他从公司的历史到企业文化,再到用人理念,一路侃侃而谈,期间还时不时地开几句玩笑,引得台下笑声连连,气氛很是活跃。萧棠看着台上的男人,他本来就颜如舜华,再加上非凡的谈吐,真真光彩熠熠,让人目眩啊。此刻贺风的眼神也正有意无意地扫向台下,最后停留在了萧棠身上。萧棠也不再回避他的目光,冲着他莞尔一笑。   宣讲会结束以后,大家忙着撤场。曾旭抬了两大箱的简历,累得气喘吁吁,他一边擦汗一边嘀咕:“奇了个怪,今天怎么不见袁媛啊?招聘不是她份内的工作吗?”   一个同事回答:“她要走了,辞职申请都交了,就做到这个月底,所以贺总就没有再让她参与这次的校园招聘。”   “不是吧!”曾旭的嘴都张圆了,“上个礼拜她还找我讨论工会改革方案,还在兴致勃勃地策划工会年度旅游呢,一点儿也不像要辞职的样子啊!”   “谁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啊。”   萧棠本来正在整理宣传资料,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的一个疑惑好像找到了答案。   萧棠飞快地整理好手中的资料,她觉得心里不舒服,像有一个东西压着堵得慌,于是借口去给大伙买水,一个人走出了礼堂。   萧棠走了好一会儿,她心里装着事,超市都走过了也浑然不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一个湖边。   湖面不大,但是湖水清澈。沿湖一圈是一条林荫道,种满了高大的杨柳。萧棠记得H大也有一个这样的湖,名叫镜湖。镜湖边上也是植被茂密树林,常年清幽寂静,萧棠和林雨谦就爱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书。春天的时候林子里的连翘开花了,金黄满枝,艳丽可爱。林雨谦摘了一枝送给萧棠,那花看似不起眼,凑近了闻却有一股淡雅幽香。萧棠把它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她记得奶奶曾经说过,把连翘花枕在枕头下睡觉,梦里就会见到未来丈夫或者妻子的模样。她偷偷地试了,但那时的日子太无忧无虑,总是一夜无梦。   萧棠沿着湖边走了一段,微风吹着很舒服,心中的阴郁也好似慢慢消散。她一路都在仔细观察,却没有看到连翘,突然意识到这才三月份,距离连翘开花还有一段时间,就算真让她找到了连翘,也见不到花。她正准备往回走,忽然,湖边一阵窸窸窣窣的人声传来。   萧棠循声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定在了原地。那分明是她在梦里才会见到的身影。湖边的杨柳树下,一个男孩坐在石凳上,这天气他竟然只穿一件白色T恤衫,外套则被很随意地挽在臂弯间。他有一头如墨染的短发,下面是一张白净的脸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男孩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这个动作让萧棠如同中了魔怔般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其实也就只有七八分相像,但是萧棠还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她拼命地从那张相似的脸上搜寻另一个人的模样。   男孩正在打电话,他的声音比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稚嫩多了。   “是我不对……我应该跟你商量……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挂了电话,男孩的表情有几分沮丧,他弯腰在附近的草丛中寻找着什么。天空开始飘起了雨,虽然不大,但是烟雨迷蒙带着有几分阴冷。萧棠躲到了一棵大树下,可是没过多久,她还是感觉全身上下都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再看一眼不远处的男孩,他的头发都全部淋湿了,一缕一缕地粘着贴在前额上。但他好像丝毫没有在意,还是头也不抬地俯身在草丛中。   萧棠终于按耐不住走上前去,“你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男孩抬起了头,他的脸上也是雨水,连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水珠,“你有没有看到一条银色的项链,挂着一个玫瑰形状的坠子?”   事情就有这么巧,萧棠轻移了一下脚尖,草地上出现一个银白色的小物,“是不是这条?”   男孩几乎是冲过来接住了项链,“是的!是的!就是这条!”他喜出望外,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他连说了三句感谢,却看都没看萧棠,一直紧紧地拽着手中的项链,一副宝贝极了的样子。   男孩跟萧棠道别,转身离开。萧棠伫立在原地对着那道背影发呆。从背后看更像林雨谦,连走路的姿势也有几分相似。   淡烟疏雨,斜飞入面,如风轻拂而过,萧棠瞬间觉得视线都模糊了。   不知何时,萧棠头顶上多了一把伞,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身后慢慢将她包围。   贺风的声音响起,“到处都找不到你,还担心你迷路呢,没想到竟是在这怡然自得地发呆。”   “明明是在看风景好不好?”   “什么风景?”   “平湖静渚,雨浥轻尘。”   “那我这边的风景更好。”   “什么风景?”   “平湖静渚,雨浥轻尘,佳人旖丽。”   两人都笑了。   萧棠又朝那道背影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何时,视线中多出了一个女孩,她撑着一把伞,走地很快,男孩就在她身后追着,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两道身影在蒙蒙烟雨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在他们从萧棠视线中消失之前,两个人搂在了一起。   雨也在这个时候停了,烟霏雾散,晴空乍现。   萧棠想起了贺风说过的话,突然觉得也许真的有平行时空,那里有另一个萧棠和林雨谦。   萧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走吧。”她对着贺风说,然后转了个身,径直向前走去。   “萧棠,不是这条路。”贺风在她身后说。   “这条路回不去吗?”   贺风似乎想了想,“其实也能,”他快步上前与萧棠并肩,“虽然是绕了一点,但如果你愿意,我都陪着你。”   萧棠没有说话,她的脸上一直有浅浅的笑意。身旁的人心情似乎也很好,他俩挨得很近,走路的时候,他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她的手,指尖温暖。   萧棠被贺风略显幼稚的举动逗得想笑。雨后的空气不仅清新,似乎还带着香甜的味道,萧棠环顾四周,路边的灌木丛草色如新,青翠欲滴之中一簇明黄格外耀眼。   终于还是被她找到了!   萧棠摘下最顶端的那一朵小黄花,递到贺风面前。   “枕着它睡觉,看看能不能梦到我。”她的语气轻快,然后看了眼一脸茫然的贺风,自顾自地笑了。   初露峥嵘的连翘,预示着春天最繁盛的时节即将来到。   连翘花语:美好的预料。 ☆、过去和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只有一更,其余是改标题和捉虫   陈嘉映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能让你忘掉过去,他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未来。”收到陈嘉映喜帖的那天,萧棠问她:“嘉映,你忘掉过去了吗?”   电话那头有几分嘈杂,隐约听到有人在叫陈嘉映试礼服,陈嘉映应付了几句,然后对着萧棠说道:“我没有忘记,那毕竟是我的青春,怎么能说忘就忘,但是我已经不会再经常去想了。可能是时间久了,也可能是我老了,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过去就成为了单纯的回忆,不会再有躁动,也不会再有难过,只是静静地躺在一个角落,已经不会再成为我的羁绊了。你看,我现在很忙,今天要定礼服,明天要拍婚纱照,我每天都忙着跟许海川嬉笑打闹、快乐疯癫,他把我现在的生活填得满满的,让我没有时间去伤感。”   陈嘉映的话像一阵和风拂过,语气中还带着甜蜜的温度,轻轻地化开了萧棠心中的薄雾。   陈嘉映继续说:“萧棠,婚礼你一定要来噢,五一节你应该不会加班吧?”   “我一定会争取去的。不过说到这个时间,你这么快就结婚,我还以为……”   陈嘉映大概被怀疑过很多次了,居然立刻就爆发了:“老娘才没有怀孕!靠,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不纯洁啊!”   萧棠哈哈大笑。   “我们是被家里催得太紧了,特别是我妈。一开始她还介意许海川比我小,后来许海川做了一桌子菜就让她改变了想法,许海川也是个奇葩,我以前都没看出来,他还是中老年妇女杀手,不仅我妈,我家七大姑八大姨都对他赞不绝口。我妈觉得就是捡了个宝,生怕人家跑了似的,着急忙慌地要把我送出去。”陈嘉映说到最后语气中都带着笑。   “嘉映,看来你现在真的很幸福。”   “有吗?”   “当然,隔着电话都闻到了甜如蜜的味道!”   萧棠也情不自禁抿起了嘴,由衷地替好友感到高兴。   挂了电话,萧棠脸上还洋溢着暖意。曾旭推门进来送材料,看了她一眼便说:“老大,你有好事?”   “是好事将近,但不是我的。”萧棠一边看材料,一边回答。   曾旭一屁股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托着腮帮子仔细打量。   “老大,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的气色真的很好,面带红光,眼灿若星。”   萧棠从文件中抬起头,瞥了曾旭一眼:“我有吗?”   曾旭突然靠在椅背上,抬头闭眼,伸出三根手指,口中念念有词:“曾大师帮你掐指一算,应该是月德生辉、红鸾星动!”   萧棠大笑,拿起文件敲曾旭的头,“动你个头啊!”说罢起身收拾东西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   曾旭也在笑,萧棠拽了一把他的胳膊说道:“什么红鸾星动呀,闲着没事儿就跟我去运动运动。”   眼见曾旭没明白,她又晃了晃手中的值班经理工牌,“走,陪我巡场去!”   一圈巡视下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那一天购物中心的客流也不算多,一切都跟平时一样,井然有序的样子。走到二楼客服台的时候,有一个导视牌坏了,萧棠让曾旭去通知工程部的同事来修,自己则在原地候着。   客服台就在中庭的旁边,视野开阔,远远的萧棠看见有一行人坐着扶梯从一楼慢慢上来。中间有一个人个子很高,在一行人中最显眼,他一说话旁边的人都被逗乐了,他也在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他的光彩夺目。   笑成这样的还能有谁?自然是她的上司大人。   等贺风走近了,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工牌,故作正经地说:“萧经理,今天你值班啊,辛苦了啊。”   贺风又把身边的人给萧棠简单介绍了一下,原来是正在洽谈的合作商户。萧棠跟他们简短地聊了几句,一行人继续往前,贺风走在最后面,趁众人不备,他突然俯身在萧棠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晚上我陪你值班。”   说完就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头对着萧棠眨了下眼,嘴角有一丝玩味的笑,带着坏坏的味道。   萧棠忍不住笑了,突然觉得那个众人瞩目、倜傥不羁的贺总或许只是他的一张面具,骨子里他也是个大男孩。   当值班经理通常要工作到很晚。购物中心晚上十点才结束营业,值班经理还要负责清场,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一般都要十一、二点。每次那个点去停车场,空旷的地下室,幽暗的灯光都会让萧棠心里发毛,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能有个人陪伴在旁。   那一天晚上,萧棠在购物中心里的一家快餐店解决了晚饭。她向来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只要她当值班经理,就不会离开购物中心半步,连吃饭都会在项目里面解决。   吃过了饭,萧棠开始巡场。很多商户的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一路上频频有人跟她打招呼。路过五楼悦然居的时候,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笑盈盈地叫“萧经理”。萧棠觉得有些面生,一时想不起是谁。那人马上自报家门:“萧经理,好久不见,我是悦然居的老何啊。”   萧棠这才反应过来,是悦然居的老板何总。虽说萧棠平时爱在悦然居吃饭,但很少见到他家老板,印象中也就开业时见过一次面。   “何总,难得啊,今天怎么有空亲自过来?”萧棠微笑着问道。   “我们店铺升级改造,我过来看看情况。”何总答道。   萧棠想起营运部的报告里提到过,悦然居最近要停业装修。她看了一眼店内,已经摆了很多装修材料了,还有工人模样的人络绎不绝。   何总在一旁解释:“我们明天开始正式装修,今天先运一些材料过来。”   萧棠说:“这没问题,就是注意一下,施工人员要走专门的员工通道,材料只能走货梯,按规定摆放,不能堵塞消防通道。”   “放心,我们肯定按规矩来。”何总笑道。   萧棠跟何总道别,继续巡场,她由上往下走,直到巡视完停车场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了。正准备坐电梯返回办公室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车驶进了停车场。车子开得很快,从萧棠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风,蓦地转了个弯,车尾灯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稳稳地停在了项目总的专用车位上。   贺风从驾驶室里出来,对着萧棠浅笑道:“我可是说到做到哦。”说着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不好意思,晚了一点,那帮商户也太能侃了,一顿饭硬是吃了快三个钟头。”   原来他又是忙完应酬赶回来的,萧棠心里有些小小的感动。   身旁的男人仿佛会读心术一般,眉眼突然一转,露出邪魅的笑容,“感动了吧,我就是要让你一点点沦陷。”   贺风一边说一边做出要搂萧棠的样子。萧棠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使劲打了一下伸向她的“磨爪”,巧妙地躲开了。   贺风只是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时间公司其他同事都已经走光了,整个办公区只有萧棠和贺风。萧棠忙着填写值班纪要,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听起来特别清脆。贺风一直在她隔壁的办公室,她能听到他敲击电脑键盘的声响,偶尔还有讲电话的声音。两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原本寂静冷清的办公区也像有了一丝生气,萧棠突然感到一阵心安。   快十点的时候,萧棠进行最后一次巡场。闭店广播响起,客服甜美的声音在整个商场回荡,送客音乐是那曲经典的《回家》,伴随着悠扬的旋律,很多商户开始打烊,又是一天的营业结束了,萧棠这一天的工作也即将进入尾声,她踱步在商场的走道上,看着公共区域的照明一点点减弱,一切似乎如往常般井然有序。   事情的发生往往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前一秒还平静如常,后一秒却突然天翻地覆。   警铃响起的时候萧棠正站在扶梯上往下走。刺耳的铃声像平地里的一声惊雷瞬间炸裂整个购物中心。原本温馨的送客音乐顷刻被掩盖,不绝于耳的警铃像凄厉的嘶吼,陡然之间,连空气都不一样了。   也就一、两秒钟,萧棠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火灾警报!几乎在同一时间,手中的对讲机响了,一阵急促的叫嚷传来:“值班经理、值班经理,紧急情况!五楼悦然居起火了!”   萧棠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下扶梯的,她应该跑得很快很急,才会在扶梯尽头重重地摔了一跤,也顾不上膝盖上的阵阵刺痛了,她爬起来就往旁边的中控室飞跑去。   中控室能看到购物中心的所有监控,几乎就在萧棠推开门的一瞬间,保安队长的吼声从里面传来。   “萧经理,已经报警了!不过火很大,怕是控制不住了!”   萧棠飞快地扫了一眼墙上的监控画面,五楼有两个画面,一个从悦然居门口看过去,里面大火肆掠,火光冲天。另一个是悦然居旁边的公共走道,浓烟弥漫,一片晦暗,除了烟什么都看不见。   萧棠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光看监控,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她之前的预想。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的消防演习,但真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时,她心里还是很惊慌。   “启动一级应急预案!”萧棠下达命令,她极力控制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   一时间中控室忙作一团。保安队长马上通过对讲指挥各楼层放下防火卷帘,工程在检查机电设施,确保重要电源全部被切断,只留基础电源和应急电源。同一时刻客服开始播放紧急通知:“尊敬的顾客朋友,本商场五楼发生火灾事故,请您不要惊慌,在听到广播后,听从商场工作人员的安排,从最近的安全出口有序地撤离,撤离时请不要乘坐电梯,请听从现场人员的指挥。谢谢您的合作!”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萧棠也顾不上接。她的双手一直紧握着,指甲深深地扎进肉里,刺得生疼。她其实也很害怕,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徐队,”萧棠叫保安队长,“跟我上五楼!” ☆、烈火惊心   沿着最近的消防通道一路往上飞奔,与逃生的人流背道而驰,萧棠有种莫名的悲壮,但是她也没有时间去多想,职责使然,她必须要这样做。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时间购物中心里的顾客不多,主要都是商户自己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参加过消防演练,又熟悉逃生通道的位置,所以虽然情况紧急,但人群也没有出现大的慌乱。   萧棠还在争分夺秒地跑着,快到五楼的时候,她先拐到最近的一个卫生间脱下外套,全部淋上水。打开五楼消防通道的大门,一股浓烟夹带着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萧棠来不及捂住脸,被呛得倒退了几步,刚刚一路飞奔本来就喘不过气,这会儿被浓烟一熏突然就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远远地都能看见火光,漫天盖地般不断蔓延,赤红的火焰像一只狰狞的魔爪,炙热的空气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排山倒海地将人包围,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还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巨响,听得人心里发紧。这原本是萧棠最熟悉的环境,她每天工作的地方,可现在却面目全非。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   烟雾中一个保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急切地说:“悦然居的东西堆在了防火卷帘下面,有两处卷帘根本就放不下来,现在整个五楼都是烟!”   “该死!”萧棠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这一层还有人吗?”徐队问保安。   “应该没有了,起火前我就在,本来人就不多,警铃一响全部都开始逃,悦然居的人什么都不顾,第一时间都跑了,只有我们的工作人员还在救火。”   萧棠思考了两秒,眼下的火势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她拿起对讲斩钉截铁地说:“五楼所有工作人员,全部撤离!”   徐队冲萧棠喊道:“这里太危险了,萧经理你先下去,这里我来断后!”   萧棠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如果消防到了,该有熟悉情况的人去接应,于是转身向下楼的方向飞奔,可是刚跑出一小段,手中的对讲又叫了起来,“六楼电影院还有很多人,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萧棠几乎是毫不犹豫,马上掉头往楼上跑。   六楼的电影院就在悦然居的正上方,有时购物中心结束营业的时候,电影院还会有电影在放映,慌乱之中,萧棠竟然忘了这一点!   六楼的烟雾比五楼小一些,但空气中也弥漫刺鼻的味道,萧棠用外套捂紧了口鼻,尽量蹲低身子。电影院的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小保安在指挥人群,看见了萧棠之后,把情况简要作了说明,原来起火的时候还有两个厅在放映电影,观众大概有五、六十号人。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在第一时间没有疏散观众,而是自己先跑了,目前只剩两个保安在现场指挥。而最糟糕的是,离电影院最近的一号消防通道在五楼的位置被悦然居的装修材料堵住了,必须绕道一大截走靠近中庭位置的二号消防通道。   情况紧急,顾不上去考虑谁的责任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引导观众撤离。烟雾在逐渐变浓,越来越呛人,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萧棠命令小保安:“我守在这儿,你赶紧去中庭引导人群!”说完她马上掏出手机,打开电筒灯光,使劲在头顶上挥舞,同时用尽最大力气扯着嗓门对着人群喊道:“往走这边走!快!往这边!”   没喊几声,浓烟就把萧棠呛得不行,她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把身子抵在背后的墙上,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继续挥舞:“往这边走!往这边……”   她每喊一声都要猛咳一下,很快就已经声嘶力竭,大口大口的烟雾吸进嘴里,呛得她发晕,没过多久就感觉自己就快呼吸不过来了,氧气仿佛都被抽光了,胸口被堵着,一阵阵地沉闷,残喘中突然有一种绝望的恐惧涌上心头。   萧棠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子一点点往下坠,就在她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是贺风!眼前的男人虽然用毛巾遮住了口鼻,但冷冽的神情下是萧棠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他用一只手支撑着萧棠的身体,大声地说:“你先走!消防已经到五楼了,不会有事!”   “不!”萧棠异常坚决,她不能撇下任何人,更不能撇下他。   贺风使劲地推了她一把,语气不容分说:“你先去消防通道入口,这里我来!”   萧棠还在犹豫,有一个保安突然从电影院里面跑了出来,对着两人大喊:“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快走!赶快走!”   贺风拉起萧棠就往消防通道的方向跑,她已经筋疲力尽,好在贺风的臂膀强而有力,她靠他支撑着得以前行。   刚到中庭的位置,一声巨响乍起!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由下而上涌来,连地板都在震动。萧棠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突然就被人摁倒在地,耳膜都快被击穿了,脑袋里仿佛还不断地回震着,短暂的空白之后,萧棠才感觉到自己被贺风压在身下。有细碎的东西四散而下,像冰雹一样打在周围的地面上。   “你没事吧?”贺风哑着嗓子问萧棠。   “没……事……”她翻身起来,咬着牙摇头,尽管身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明显觉得他的声音更不对劲,他也翻了个身却不见起来,她顾不得查看自己,赶紧去帮贺风。原来他的脚被一个倒下来的广告牌压着,后背上被划了很多道口子,一只胳膊还不断地流血。萧棠这才看清刚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爆炸,把中庭围栏的玻璃全部震碎了,四周一片狼籍,玻璃渣子散了一地,广告牌、指示牌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   贺风疼得直呲牙,好在他还勉强能够走路,萧棠也是全身瘫软,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继续往消防通道的方向跑。   刚到消防通道的门口,差点儿迎面撞上一个人,竟是刚才那个年轻的小保安,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用近乎哭一样的声音在喊:“我老婆和女儿还没有出来,她们刚才去上厕所了……”   贺风面色陡沉,还没等萧棠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甩开她的手,然后用力将她往下楼的方向推了一把。   “你先走!”贺风冲着萧棠大喊。   他脸上带着一种萧棠从未见过复杂神情,而语气却异常的决绝,“赶紧走!去通知消防!”说完便同其他两人一起迅速消失在了消防通道的大门之后。   萧棠呆站了几秒,然后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力量,她飞速地往楼下奔跑,一边跑一边摸手机和对讲。快跑到五楼的时候,迎面遇上一群消防战士正由下往上而来,萧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叫道:“六楼还有人被困!”说完,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   最后,萧棠是被消防战士搀扶着走出了购物中心。刚来到大门外的广场上就有一群医生模样的人涌上来。   “我没事!”萧棠使劲地摆手,她拒绝上救护车,不停地重复一句话:“我还有同事在里面!我还有同事在里面!”   身体上的感觉其实并不算特别难受,但是一颗心始终绷得紧紧的,明明已经逃离了火场,萧棠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像被重重地压着。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有像现在这般难熬,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刀尖轧在肉里,阵阵刺疼。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那是她永世难忘的黑暗梦魇,揪心的等待,换来鲜血淋漓的痛楚,心被一片一片撕碎的感觉……   萧棠不敢去多想,她呆呆地坐在救护车旁边的地面上,两只胳膊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身子蜷缩成一团,目光一刻不移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有医生来给萧棠包扎伤口,还在询问她什么,她木然,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一句都听不清,只觉得心脏一直在猛烈地跳动着,声声如擂鼓一般,她听得很清楚,阵阵心跳中还夹杂着一个声音,同样听得很真切。大脑在此刻异常得清醒,有一些东西豁然开朗。   突然,大门口出现一阵骚动,一群人影从里面跑了出来。没等萧棠看清楚,一大堆消防、医生就蜂拥而至,将人团团围住。   萧棠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脚却瘫软无力,她奋力张望,在一堆红色、白色的制服人群里面,她好像看到了刚才那个小保安,还有徐队,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容。   可是……   她突然感觉到紧张,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里面还有人吗?”一个白大褂在问消防。   消防回答:“没有了。”   “不!”萧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声音,把周遭的人都吓了一跳。她努力拨开人群的阻挡,手上的管子,针头太碍事,一把全部扯掉,踉踉跄跄地冲到一堆消防面前喊到:“还有人!还有人!我还有同事没有出来!”   她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难受,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绷紧了,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撕裂。   “萧棠!”骤然一道声音响起。   她猛地回头,到处张望,周围都是人,可都不是她最想看到的那张脸。到底在哪儿?难道是她的幻听?她觉得自己急得都快哭了。   “萧棠!萧棠……”   是他的声音!她确定!她奋力地挤开一条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越过重重人群,视线终于定格在一个地方,救护车的前面,两个白大褂抬着一个担架,那上面的人跟她一样不安生,拼命想往前面冲。   对上贺风目光的那一刻,萧棠突然泪流满面…… ☆、守得云开见月明   萧棠生平第一次觉得医院是如此安宁美好的一个地方。   早上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洁白一片的床上,四周也是白色的墙,空气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一缕阳光正好从窗外照射进来,像一束亮闪闪的金线。萧棠躺着的位置其实是晒不到太阳的,但是她却觉得很温暖。   劫后余生的感觉原来是一种安适如常的幸福。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虽然很凶猛,但好在没有造成人员死亡,萧棠他们的疏散举措很正确,消防也来得很迅速,大火没过多久就被扑灭了,最终只有十几个人受伤,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萧棠的伤势并不是很重,全部都是皮外伤,观察了一天并无大碍之后就办理了出院手续。贺风的伤则要严重一些。还在医院的时候萧棠去看过他一次。那时他刚好睡着了,萧棠不忍心叫醒他,正好遇到医生查房,就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原来他胫骨骨裂了,还有呼吸道损伤和肺部感染。   萧棠怔了一下,骨裂?那该是多痛啊!萧棠当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伤得这么重,而他顶着这样的伤,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救人。   萧棠看着熟睡中的贺风,他的表情很平静,眉头舒展,一双眼紧紧地闭着,浓密的长睫安静地低垂,阳光轻柔流泻在他清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这样子看贺风,他的五官多了几分柔和,真的是无比俊逸帅气的一张脸,萧棠心想,上天真是偏爱他啊,给了他这样好看的一副容颜,更为难得的是,在这样一副俊美的容颜之下还有一颗坚毅勇敢而又善良的心!   第二天,萧棠又打算去医院看贺风。一大早她先跑了一趟超市。医院里的饭菜实在难吃,萧棠只吃了一天都觉得难以忍受,她琢磨着他还伤着了筋骨,更应该注意营养。   萧棠煲了一盅骨头汤,又熬了一点粥,炒了两个容易入口的小菜,弄完这一切都已经中午了,她提着保温桶就往医院赶去。   贺风正坐在床上看电视,见了萧棠非常高兴。他一眼瞧见她手里拎着的保温桶,眼睛一亮,翻身就准备起来。   萧棠立马一个箭步上前制止,“别乱动,你的脚还伤着呢!”   她的手正好按在贺风的手背上,脸快贴上他的胸膛,他能看到她颤动着的睫毛,发梢还有阵阵幽香袭来。   贺风痴痴地笑。   他指着保温桶问:“给我的吗?”   “嗯,过来晚了点,你吃饭了吗?”萧棠一边说话一边将保温桶里的食物拿出来,几个精致的饭盒一字排开。   贺风愣了一下,随即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没有!正饿着呢!”   萧棠端来汤,先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几下才递给贺风。贺风一边喝汤一边继续痴笑,喝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萧棠赶紧给他顺气,一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慢点儿,别急。”   她吐气如兰,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这一刻的感觉真好,贺风心想,就算让他咳死也是舒服的。   饭吃到一半,贺风瞥了瞥萧棠,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用手指了指房间一角的卫生间,吞吞吐吐地开口:“嗯……能不能……麻烦你扶我去一趟卫生间?”   萧棠放下碗筷,转身去扶贺风,把他的一只胳膊驾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站起来的瞬间,萧棠感觉腰间一暖,被他就这么整个拥在了怀里。这模样看上去哪里是她在扶他,简直就是在被他占便宜嘛!   萧棠刚想挣扎,一看到他打着石膏的脚又有点于心不忍,偏偏这个时候贺风的声音传来:“别动啊,我站不稳……慢一点……慢一点……”   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说话的时候就埋首在她的颈窝处,有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脖子上,像一阵电流经过,萧棠瞬间双颊潮热。   好在卫生间并不是很远,进去之后,萧棠把贺风安顿好,刚想抽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你别走呀,我脚疼,站不稳。”   贺风不让萧棠动弹,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狭小的卫生间里,两人的姿势极其亲密。她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连腰间的手也瞬间变得滚烫起来,萧棠顿觉喘不过气来,她极力背过身子,闭上眼睛,仍然觉得尴尬得要命,脸上似有火焰在燃烧,只得不停地叨念:“你快点儿,快点儿吧……”   从卫生间里出来,萧棠和贺风继续保持着暧昧的姿势。两人贴得很近,严密地仿佛没有一丝空隙,贺风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萧棠身上,手还像八爪鱼一样牢牢地箍着。   走了几步,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房门口,一时间,三个人都呆立不动了。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她杵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两人。   贺风的身子僵了僵,随即萧棠听见他说:“妈,你怎么又回来了?”   贺母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慢慢晕开了一丝笑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忘记拿手机了。”言语间眼神一直停留在萧棠身上。   萧棠很是窘迫,赶紧把贺风的身子往旁边推,有意识地拉开一点距离。   “这是我同事,萧棠。”贺风指着萧棠介绍。   “阿姨你好。”萧棠红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点了下头。   贺母抿着嘴笑,语气和善,“你好你好!谢谢你来看贺风啊!”她笑起来的时候神态和贺风极为相似,脸上皮肤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很显年轻,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挽着,衣着也极为考究,处处透着一股雍容大方的气质。   贺母拿起桌上的一个手机往手提包里放。萧棠突然瞥见她的手里也拎着一个保温桶,同一时间,贺母也看到了桌子另一头摆放着的保温桶和吃了一半的饭菜,她突然笑出了声,冲着贺风道:“你这孩子是要吃几顿啊?你的呼吸系统都已经不好了,还想要把消化系统再吃出问题来吗?”   萧棠好像明白了什么,贺风尴尬极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回了一句:“我想吃,要你管啊!”   “不要我管,你想让谁管呀?”贺母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萧棠在笑。   贺母打了一下贺风缠在萧棠身上的手,“你把人家箍那么紧干嘛?你不是能走吗?刚才是谁一只脚蹦达得可欢快了?”   “妈!”贺风被揭穿后有些恼羞成怒。   萧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真的是亲母子啊,这两人说话的语气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贺母和萧棠简单地聊了一会儿,贺母其实很个很随和的人,跟萧棠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而且还非常幽默,萧棠终于知道贺风的性格遗传于谁了。   眼见两人跟唠嗑似的,一旁的贺风始终插不上话,于是有些不耐烦了,嘀咕了一句:“妈,你不是要回酒店睡午觉吗?”   “你这孩子,这么不待见我啊,太没良心了吧,枉我大老远的专程飞过来看你!”   “我这不是就怕累着您吗?您赶大清早的飞机肯定没睡好,我是心疼才让您赶紧回去休息。”   贺母挑眉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然后她附在贺风耳边小声地问:“她是不是你发誓的那个?”   萧棠显然也听到贺母的话了,她抬眼看着贺风,似乎也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贺风突然就不好意思了,面露赧色,低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啊,就是那一次……”   “好了好了!”贺风赶紧打断她,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说你平时老是丢三落四的,怎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记得挺清楚?”   “那哪儿能忘啊!”贺母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她扭脸对着萧棠说:“发那么毒的誓可是头一回,自己洗一年的衣服啊,我能记不住?”   贺母的笑声似清泉流泻,贺风本来是一副羞窘难安的样子,但是在对上萧棠盈盈笑颜的那一刻突然心花怒放,最后受伤的那人反倒比谁都笑得更开怀。   午后的阳光浮动,光影交错,一室的明媚灿烂。   萧棠休息了四天就回去上班了。火灾的责任追查以及善后工作,还有商场的整修都在同时进行,总部派了不少人过来协助工作,萧棠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过她还是会隔三岔五地去看望贺风。   贺母在C市待了三个礼拜,眼看着贺风恢复地差不多了才返回S市。临走的那天,刚好又在医院碰到了萧棠。   贺母拉着萧棠的手,一副蔼然可亲的样子,“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贺风那小子啊,别看三十多岁的人了,有时骨子里还是很孩子气,你多担待担待,他要是敢欺负你啊,尽管告诉我。”   虽然萧棠最近经常见到贺母,两人也算熟识了,但是此刻贺母俨然一副把她当成自己人的样子,萧棠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贺风又在医院住了几天,他本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一段时间索然无味的住院生活都快把他憋坏了,天天叫嚷着要出院。   那日,萧棠也在,正遇医生查房,贺风又提出要出院。查房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医生,贺风按着人家的手放在他雪白腿上,他的裤脚卷得很高,半个大腿都露在外面,女医生的脸都红了。   贺风堆起一脸笑容说:“医生,你们医术多精湛啊,我这点儿小伤哪儿用住这么久的院,你看看,这都恢复得很好了,是吧?”   贺帅哥一边说一边还冲人家眨了下眼,小姑娘哪儿受得了啊,说话都有些不自然了,“嗯这个……看样子呢……好像……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我真做不了主……最快也要等明天你的主治医生签了字才可以出院。”   贺风一下子焉了下去。   等医生走远了,萧棠低语:“真好意思啊,调戏人家一个小姑娘。”   贺风愣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萧棠,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   “谁吃醋啊!”萧棠回答得飞快,一只手翻弄着桌上的杂志,看都不看贺风一眼,好像真的无所谓的样子。   突然间贺风的笑声停止了,萧棠感觉身边的沙发一沉,贺风坐在了她的旁边,他凝视着她,幽黑的眼眸似乎深不见底,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萧棠,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天你在火场外等我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害怕吗?”   那时的心情萧棠永远不会忘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为一个人担惊受怕了。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表情可以掩饰,但眼泪不会撒谎,曾经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已如同老井里的水,翻不起波澜,但那一天却被贺风搅动得汹涌难平。   身边的男人见她不说话,又把身子朝她跟前靠了靠,萧棠起身笑道:“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明天我来接你出院。”   第二天,萧棠的事情偏偏出奇得多,忙完工作都已经六点半了,她急急忙忙往医院赶,不巧路上又遇到塞车,等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贺风正坐在医院的大厅里,出院手续早就办妥,东西也都打包收拾好了。他斜靠在椅背上,紧蹙着眉,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机,清浅的灯光洒下来,在地上投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你怎么这么慢啊!”带着怨气的贺风声如洪钟。中气这么足,哪儿像刚出院的人啊,萧棠偷偷地想。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晚饭都没吃呢,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贺风嘟着嘴,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萧棠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我请你吃饭,赶紧走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骂我。”   萧棠原以为贺风会趁机宰她一顿,谁知他竟然把她带到了一家极为普通的海鲜粥店。萧棠点了很多菜,一张小桌子摆得满满的。   “你这是想撑死我啊!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哎!”萧棠无奈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贺风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家粥店并不大,装璜也很一般,但是生意很好,几乎座无虚席,菜的味道也很不错,就是地方有点偏僻,不在主街上,而是在主街后面的一条小巷子深处。   “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这个位置可不好找。”萧棠好奇地问贺风。   “从网上查的,网友推荐的,口碑不错。它家的海鲜粥很地道,想念家乡味道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喝一碗。”   “你也会想家?”刚问完萧棠就觉得这个问题很傻,谁不会想家啊,任何人都会有思乡之情。   “嗯。”贺风笑了笑,回答得很简单。   “那你后悔来C市吗?”   “后悔?”贺风挑了挑眉,声色肃然,“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来C市,让我和你之间多出一年的空白。”   萧棠微微抿嘴,她看着桌上刚刚端上来的海鲜粥,小巧精致的白陶砂锅热气蒸腾,洁白的米粒早已熬至化尽,粥面上还有气泡翻滚,香气萦绕。萧棠突然笑了,也许很多事情就像这粥一样,需要时间的熬煮才能浓香四溢。有些等待是必须经历的,就像两条路,在走到交汇的路口之前,必须要经过一些蜿蜒曲折。时间并不是消无声息地流逝,它会让一个人慢慢沉淀,让一颗心静静修复,当终于整理好了过往,也准备好了自己的一颗心,就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贺风盛了一碗粥递给萧棠,“你尝尝它家的招牌海鲜粥。”   入口爽滑,粘糯鲜香。“不错。”萧棠点点头。   贺风也喝了几口,然后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还皱了下眉:“但是我突然觉得,那天在医院里你做的那碗粥似乎比这个还好喝。”   萧棠乐了,“我做的哪儿能跟这个比啊?”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如果你喜欢,有机会我再做给你吃。”   贺风惊喜交集,那句“有机会”让他大为振奋,似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他突然把手中的勺子一撂,一脸正经地看着萧棠。   “萧棠,你还欠我一个回答呢。”贺风目光炯然,“昨天我问你,等在火场外是什么心情,那你知道我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萧棠低着头,不停搅动着手中的勺子,但迟迟没往嘴里送,过了片刻,她听到他说:“我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一个人,出来的那一刻我就想看到你的脸,生平第一次我发现心脏能够跳动地如此猛烈,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因为我完全控制不住它,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那时的害怕甚至胜过了在火场内的恐惧,我害怕你还没出来,害怕……”   “害怕你受伤,害怕你被困,害怕再也看不到你。”萧棠突然抢在了贺风前面。   贺风一愣。   萧棠笑着说:“我欠你的回答。”   有那么片刻贺风觉得回不过神,待彻底明白了萧棠的意思之后,他像一下子腾到了云端之上,整个世界瞬间霞光万丈。   萧棠的话给了贺风莫大的鼓舞,他突然起身,隔着小桌子,将自己的唇轻轻地印在萧棠唇上。   旁边有食客在惊呼,还有人在吹口哨,萧棠慢慢地闭上眼,感受着他温暖甘冽的气息。 ☆、夜阑珊   吃过了饭,萧棠开着车送贺风回家。   华灯璀璨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辆,高楼的霓虹倒映在车窗玻璃上,浮动的光影,熠熠生辉。贺风的心情大好,收音机里播放着郑秀文的《眉飞色舞》,他一路跟着哼唱。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的怡人的青草香。   萧棠把贺风送到他的公寓楼下。他一个人下了车,因为受伤的那只脚并未彻底复原,走起路来还有点儿不太利落,他走了几步之后索性单腿跳了起来,萧棠看着贺风欢快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笑了。   贺风回到家,本想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睡觉,谁知按了几下电灯开关却都不见反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摸黑进到厨房,试了一下水龙头,心都凉了,这才退到大门外,仔细一看,墙上果然贴着一张纸。   萧棠的车刚刚开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手机就响了。   “萧棠,我这边出了点问题,你能不能再拐回来一趟?”贺风的声音很是凄凉。   待萧棠折返回去的时候,贺风早已等在路边了,“我家被物业断水断电了。”他沉着脸闷闷地说。   原来是贺风忘记缴纳物管费了,他总是记不住这些琐事,月初的时候物业就发过催缴通知,那会儿公司事儿多,他也没顾得上,后来就住院了,一下子二十多天没回家,物业又发了几次通知都没有回应,于是就强行断水断电了。   “随便找家酒店我先将就一晚,等明天白天就去缴费。”贺风一上车就说。   谁知一连跑了三家酒店,全部都没房了,原来是最近两天有展会,酒店生意火爆,房间都是早早地就预定出去了。   贺风很是气馁。两人开着车,一路找,不知不觉中竟绕到了萧棠家附近。   贺风突然说:“要不你收留我一晚吧?”   萧棠面露难色:“去我家?这样……不太方便吧……”   贺风巴巴地望着她,怏怏地抱怨道:“我的脚都没痊愈呢,你就忍心让我这样跑来跑去地折腾?”   装可怜似乎有点儿效果,萧棠不说话了,他又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涎着脸问:“行不行啊?”   眼见她还有些迟疑,贺风佯装来了气,“还不是怪你啊,那么晚才来接我,现在这个点儿酒店都不好定了!”   萧棠想想自己确实有点理亏,而且找了半天酒店她其实也很累了,贺风的软硬兼施让她无力反驳,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   萧棠住的是一个简单的一室一厅,房子不大,不过几十平米。一进门,萧棠就指指客厅的布艺沙发,对着贺风说道:“今晚只有委屈你睡这儿了,我家小,连个多余的床都没有。”   贺风倒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咧着嘴笑,回答得脆脆的:“没问题,谢谢啦!”   听到了动静,桃子从它的小窝里跑了出来、不过它就跟没有看到萧棠似的,径直跑到了贺风的脚边。   “哟,小宝贝儿,好久不见啊。”贺风抚摸着桃子的头,小家伙“喵喵”直叫。   “桃子似乎长胖了一圈啊。”   “它当妈妈了,上个月刚生了五只小猫。”   贺风把桃子举起来,看着它的脸说,“哟,恭喜你呀!原来是当妈了,瞧瞧,这有爱情滋润连猫都不一样了。”   萧棠被贺风的话逗笑了,他此刻的样子真像个孩子,大半个身子仰倒在沙发上,桃子被他高举过头,瞪大双眼略带惊恐地叫着,他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萧棠觉得此时此刻家里的氛围都不一样了,平时她一个人住的时候清冷惯了,现在因为贺风的到来,突然变得欢乐起来。   忙碌了一天,萧棠早已疲累,但是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心里装着事,脑袋里就觉得异常清醒。外面似乎下雨了,窗户上有沉闷的雨水坠落声,嗒、嗒、嗒……那极有规律的节拍,就像此刻的心事,一遍一遍敲击着她。   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躺在客厅里的贺风。他睡不着一是源于兴奋,萧棠终于不再刻意回避,她对他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二是因为别扭,他睡得沙发太短了,只得将自己蜷缩得跟只虾似的,要不就两只脚掉在外面,怎样都不舒服。   贺风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吻,那时她似乎在笑,她的脸像一朵绽放的花,白皙的皮肤透出微微的红粉,又像是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的眼眸像浸在水雾里的黑珍珠,似有勾人魂魄的力量,还有她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美好,只需一下,便让他深陷。   贺风越想越睡不着,他蹑手蹑脚地起来,借着夜灯的光线慢慢走进卫生间。萧棠真的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卫生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洗漱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的东西:牙刷、梳子、口红、洗面奶……全部都带着她的气息,连空气里似乎都有她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香甜。   贺风胡乱地洗了个冷水脸,抬头的时候正好从镜子里面瞥见身后的置物架上挂着萧棠的内衣,应该是她方才洗完澡落下的。衣服被撑开来,两条细细的肩带挂在两个挂钩上,那形状让人不由地浮想联翩,更要命的是还是黑色的蕾丝款,一股诱惑的味道在静谧的深夜里加速蔓延。   贺风不敢多看,只觉得喉咙发紧,赶紧关灯退出卫生间,同时在心里咒骂自己“没出息”。他心神不宁,屋子里光线又暗,一不小心就撞在了茶几上,“嘭”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响亮。   很快,萧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刚才不小心我的膝盖撞茶几上了。”   她想着他脚伤未愈,不禁关切地问:“要不要紧啊?”   “没事,没事,并不是很疼。”   萧棠说话的那一刻已经走到了贺风身边,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她穿着一袭白色的真丝睡裙,样式虽说中规中矩,但薄薄的布料紧贴着胸前的皮肤,将她身体的线条勾勒得很清晰。贺风心里刚刚被压抑下去的火苗瞬间又被点燃了。他强迫自己闭上眼,重新躺回沙发上,祈求眼不见就能心不乱。   萧棠瞧见贺风的睡姿,于心不忍,便说:“要不你睡床吧,我睡沙发。”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让女人睡沙发?”   “你的脚还没好,这样掉在外面睡怎么能行啊?”   “我没事的,你赶紧睡吧。”   萧棠伸手想拉贺风起来,他刚好在这一刻猛然睁眼,她弯着腰,领口低垂,胸前的景色一览无余,玉峦高耸,曼妙浮凸,似呼之欲出。   贺风心中的火山轰然喷发。   他猛地伸手一揽萧棠的腰,她便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下一秒他就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这突如其来的吻像暴风雨一般让萧棠措不及防。她本能地挣扎了两下,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双臂牢牢圈住她,似乎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这个女人不知道吗,她半推半就的样子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贺风突然一个翻身将萧棠压在身下,他狠狠地撬开她的唇舌,肆意攫取她的味道,霸道地不给她一点儿喘息的机会。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从裙摆下端探入,一路摩挲向上,直到占领他梦寐以求的山峰。   他炙热的手掌覆在萧棠最敏感的地方,弄得她娇喘低吟,一声声都似针刺着贺风的神经,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像集中在了头顶,所有的肌肉都绷紧了。明明是他在掌控着全局,为什么却有种突然失控沉沦的感觉?   突然贺风感觉有湿漉漉的东西在舔他的小腿,热热的,痒痒的,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正忙着上下其手的贺风哪里顾得上这些,抖抖脚,根本不予理睬。   得不到回应的桃子转头去舔萧棠的脚心。她则完全忍受不住,使劲扭动着身子,几下过后,她终于绷不住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下,气氛被完全破坏了。贺风心有不甘地支起身子,眼中还有未退却的情潮,脸上却是一副极度郁闷的表情。   桃子开始“喵喵”直叫,萧棠也在不停地笑。她试图推开他起身,他却突然像生气了一般把头狠狠埋在她的胸前,“不行,不许走!”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任性要糖吃的孩子。她笑他的无赖,他又再度紧箍着她,胡乱地吻她的胸,她又酥又痒,使劲摇晃着身子,笑得更欢了。   许是她这般不认真的模样彻底惹恼了贺风。   他终于忍无可忍,“你太过分了,萧棠!”他直直地瞪着她,突然加大了嗓门:“今天我非得让你长长记性!”   萧棠笑问:“什么记性?”她以为他还在开玩笑。   贺风突然一把打横抱起她,萧棠吓了一大跳。   他抱着她走进卧室,将她重重地扔在大床上。她的后脑勺被撞得生疼,“哎呦”一下叫出了声。还没待她回过神来,忽觉腰下一凉,裙子被掀了起来。   贺风用一只手掌抚弄,萧棠羞愧难当,下意识地想并拢双腿,却被他强硬地阻止。他的掌心炙热,如同一团火,迅速将她点燃。他的动作并不轻柔,像是带着怨气,故意惩罚她似的。她越挣扎,他就越用力,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滩水,马上就要被他搅碎,又仿佛一簇火,下一秒就要爆炸。   水与火的煎熬之下,萧棠终不能自持,她重重地闷哼一声,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整个身体亦在颤抖。   贺风用指尖轻触她的眼角,俯身在她耳边说:“再哭我就吻你了……” ☆、迷雾散尽   贺风看见萧棠明显怔怵了一下,他魅惑地一笑,他绝对是会说到做到的人。   贺风的吻落在她最不可告人的私密之处,她想躲闪,却无从遁形。他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掌控,他咄咄逼人,她节节败退,半个身子都已经抵到了床边。   她用力支起上半身,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我们……”她喘着粗气,浸染着□□的眼里有一丝疑惑清晰可见。   他笑,却并不说话,两手紧锁她的腰,低头更紧密地贴合。   他的气息都是滚烫无比的,而她就快要被熔化掉。慢慢的,她的头已经垂到了床沿下,窗外的夜色倒映在她的眼底,雨水拍打在玻璃上,再一点点晕开来,天空的样子清晰可见,宛如一块巨大的幕布低垂着,仿佛触手可及,那颜色就像是被洗刷过似的,是无比纯净的墨蓝色。这情景竟跟很久以前的一个梦境一样,记忆里的某处突然如城门洞开。   “我们……是不是……”她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的惊诧。   心底有一丝愉悦升腾,他就想看她这个模样。   他的唇舌长驱直入,顷刻间像有一道闪电划过,萧棠“啊”的一声,整个身子向后猛烈一颤,差点儿就要跌到床下。贺风托住她的腰,蓦地一欺身压在她身上,他用鼻尖在她的脸颊边厮磨,掷地有声地回答:“是!”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洗刷着夜色,也洗刷着她的记忆,细密的雨水如丝线将心底深处的碎片一点点串起。   其实一直以来她的心里都有一团疑云,但她一直回避去探晓答案,到底是梦是幻,还是真实,她从来就不敢深想。那一天的事情就像那一天的雨一样,毫无预警地发生,风干以后又不留一点痕迹,她自欺欺人地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以至于时间长了竟然好像都已经说服了自己,如若不是现在从他口中得到了证实,她完全就不敢相信。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很柔和很真实的触感,心底的迷雾也在这一刻全部吹散殆尽,她缓缓地抬手轻触他的眉眼,是他!现在她已经不会再认错了!   原来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冗长的梦,直到现在萧棠才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轻声道:“原来……”她说不下去,把头别向一边,既羞窘又想笑。   贺风双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两两相望,他挑眉一笑,然后恶狠狠地在她胸前咬了一口:“你终于想起来了。”   贺风的心里藏着一段记忆,那是他内心深处最旖旎的风景。那一晚,也是在她卧室的大床上,她平躺着,一头乌发散开来,像瀑布倾泻,宽大的衣服下摆在床单上铺成一个圆弧形。她真是太美了,像一朵绽放在静夜里的莲花,而他,只想将这朵花揉进身体,占为己有!   她像是醒着,又像是迷醉着,她始终紧闭着双眼,她在他身下震颤,他吻她的泪,她牢牢抓住他的手,十指紧扣。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的节奏低吟喘息,声音不大,却句句如尖针,直刺他的神经。   贺风感觉就快要攀到顶端了,也就在这时,她突然开了口,一直以来默不作声的萧棠,连□□都是极度隐忍的她,突然在他身下一句呢喃。   三个字,贺风听得很真切。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他立刻就败下阵来,所有的欲望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她身上,一种挫败感涌上来,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最不齿的登徒子。   他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然后草草收拾了自己,又帮她整理好,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他赶紧慌慌张张地退出了她的卧室。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其实她不记得了也好,她不曾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他有多茫然失措。   当然,他心里也是有怨气,他真担心自己会从此一蹶不振,更多的是怨她,她竟在事后摆出那样的态度。   所以,报复似的,这一次,他要她清清楚楚地看着。   其实他早已把持不住了,折磨她亦是煎熬自己。他迫不及待扳正她的身子,拨开她额前的刘海,直直地望着她的脸。他眼神火热,一双眸子亮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萧棠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一张脸欲望氤氲。   最后时刻,贺风有一个心结一定要解开,他低头含住她的耳垂轻声地问:“我是谁?”   她双手攀上他□□的背,弓起身子低喃:“贺风……”   之后萧棠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整个夜色都开始摇曳。窗外的雨还在下,似乎还越来越大,密集的水珠打在玻璃上,汇聚成水帘倾泻而下,窗外的一切都在萧棠的眼里变得越来越迷糊,她的身子也随着雨水的节奏颤动,夜光流转,迷失沉溺。她像是融化在了水里,不能呼吸,周遭的声音都在慢慢隐没,只有她和他的喘息,她和他的心跳……   萧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的雨早就停了,晨曦微露,一道霞光从窗外照进来,有温暖的微风拂过,轻柔地撩起窗帘的一角,带来雨后植物的清香。   身后的男人呼吸声均匀。萧棠微微起身,想拾起地上的睡裙,不料一只大手突然将她拉回了床上。贺风从背后紧拥着她,两人蜷缩在一起,她光洁的背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早。”贺风的呼吸轻暖,喷在她颈后的皮肤上,痒痒的。   “早。”萧棠把脸埋在枕头里,瓮着声音说道。激情的时候是不知道羞涩的,只有在理智重新回归的清早才会感觉难为情,而且一想到两人其实早已分享过最私密的快乐,她更是觉得不好意思,她不敢看他,把自己深深地藏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笑。   贺风将头抵在她的后劲窝,“这回没法抵赖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承认!”   “你说什么?”有人故意装傻。   “喂!你这个女人,简直太过分了!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不负责任呢?”说着贺风就把萧棠的身子翻了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两人都不着寸缕,这样的“坦诚相见”让萧棠马上羞红了脸,她伸手想拉被子,却被贺风一把按住,他的声音低哑而魅惑:“怎么可能又不记得了?这次明明应该印象深刻啊!”   萧棠笑得更羞涩了,贺风也笑,片刻之后,他好似犹豫了一下,才又缓缓地问道:“你……感觉好吗?”   太太太尴尬了!不仅“坦诚相见”,还要交流感受,萧棠完全不能适应,一把捂住自己的脸。   贺风偏偏是个不依不饶的人,他掰开萧棠挡在脸上的手,一脸笑容地等着她回答。   萧棠马上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贺风也钻进被子里直勾勾地盯着她。萧棠的耳根都红了,她左右躲闪,他圈住她不让动弹,她知道他得不到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最后她笑得都快喘不过气了,这才羞答答地答道:“我……很好……”   贺风像是受到了激励一般,突然一个翻身又把萧棠压到了身下,他张口含住她胸前的敏感,慢慢地舔舐吮吸。   “别闹了!”萧棠使劲挣扎。   他根本不予理睬,一双手肆意地在她身上游走,呼吸又再度炙热起来。   突然,萧棠感觉他抵在自己小腹上的那处滚烫而硬挺,她小声抗议道:“别闹了,一会儿还要上班呢,会迟到的。”   “那你就动作快一点,坐到我身上来。”   萧棠把身子往旁边猛地一缩,又羞又窘。   “坐上来。”贺风声音沉哑。   萧棠还是不动,贺风终于按耐不住了,一把抱起她放到自己身上。   当身体再度契合,□□的洪水喷薄而出,连空气里都是欢爱的味道……   结果两人真的差一点儿迟到。从萧棠家走的时候,两人都手忙脚乱,一向泰然自若的贺风也有些慌张,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自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色令智昏、色迷心窍吧。”   萧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拜你所赐,今天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没了。”   贺风窃笑,在她耳边低语:“反正我是吃饱了。”   还好走运,那天早高峰的车不算多,萧棠一路风驰电掣,到公司的时候已经8点58分了。为掩人耳目,两人故意一前一后走进公司。   萧棠的前脚刚迈出电梯,就听到前台王一雪的声音,“贺总,你终于回来了啊!看你这气色,身体恢复得不错嘛!”   贺风大笑,“岂止不错,简直就是通体舒泰!”他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萧棠,神采飞扬地说:“因为有人给我吃了十全大补餐。”   王一雪完全不明就里的样子,萧棠赶紧低头以掩饰她羞得发红的脸。 ☆、办公室恋情   贺风和萧棠在一起之后,两人都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所以商量好了在同事面前要尽量低调。在公司见面的时候,萧棠都努力显得很平常的样子,但是贺风却像个孩子似的,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总想找机会和她亲近。   一起搭电梯的时候,他故意把她往角落里面挤,佯装淡定地和其他同事说话,却在身后偷偷牵起她的手。开会的时候,他的眼睛总会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停留,趁其他人不注意,就对着她暗送秋波。她找他签署文件,大庭广众之下,他从她手中接过签字笔,顺便就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把,接着面不改色地在纸上大笔挥洒。   萧棠总是担心这些小动作会被同事们发现,但是却又拿他没办法,他好像很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乐趣。久而久之,萧棠也习惯了,她心想,就任由他吧,这也许就是他和她之间的一种情趣。   一日中午,已到午休时间,大部分同事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区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贺风在萧棠办公室里跟她讨论下一季的推广方案。   贺风针对萧棠草拟的初稿提了几点建议,萧棠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有时真的很佩服贺风,他虽然不是学营销出身的,但是思维敏捷,眼光独到,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萧棠有了思路,马上打开电脑想要修改方案,贺风的手却一下子按在键盘上。   “别改了,先去吃个饭回来再工作吧。”   “你饿了?”   “早就饿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贺风盯着她,突然长眉轻挑,一抹浅笑在脸上晕开,接着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   萧棠一把推开他,也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像闪着清辉的月牙儿。   贺风欺身上前,继续咬着她的耳朵说道:“晚上去你家吧,你说过熬粥给我喝的,要不你来我家,我新买了一套体感游戏,我教你玩。”   “都不行。”萧棠装作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你去我家,那叫‘引狼入室’,我去你家,就是‘羊入虎口’。”   贺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看着她,她此刻的样子真好看,一张小小的脸,下巴尖尖的,皮肤似小婴儿般吹弹可破,不笑的时候嘴唇轻轻地抿起,那丹红的色彩似花儿娇艳欲滴。看着看着,贺风觉得像有隐隐的燥火流过身体,他低头轻轻攫住了她的唇。   感觉萧棠似乎惊了一下,身子微颤,但是并没有躲闪,贺风肆意采撷她的甜蜜,她的嘴唇很软,香香的,唇齿间的温度还是那样美好,让人流连沉迷。慢慢的,萧棠的身子也变软了,双手缓缓环上了贺风的腰。   两人吻得正忘情,办公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曾旭站在门口。   也就一两秒钟,曾旭的表情却像经历了七十二变。   三人都石化了。   再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曾旭心中纵使翻江倒海也要努力保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萧姐楼下新开的西餐厅味道很不错我拿了优惠券给你不谢再见!”   “砰”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剩下贺风和萧棠面面相觑,两秒钟之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这小子反应挺快的嘛,以前怎么都没有发觉。”贺风说道。   萧棠很懊恼,使劲戳贺风的胸膛,“都怪你,这下好了吧,终于被别人看见了。”   贺风极其坦然:“本来就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让人知道的事。不过这个曾旭我倒是放心,你的人是不会出去乱讲话的。”   这一点贺风倒是说对了,萧棠了解曾旭,他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   但是这边曾旭却郁闷坏了。他心想,怎么这么倒霉啊,他可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怪就怪他随便惯了,门也不敲就冲进去了,这下好了,让他看见老大和领导亲热的画面,大写的尴尬啊!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他们?其实萧姐还好,她一向都对自己不错,但是贺总就不好说了,他又不了解这位领导。以后该怎么办,全当没看见?贺总会怎么想?会不会怀恨在心?会不会给他小鞋穿?   曾旭想了很多,一个下午都心神不宁,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做事,本来要写的策划案进度极其缓慢,他索性就不写了,合上电脑往卫生间走去。   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曾旭刚上完厕所,正推开卫生间的大门,就有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两人差点儿撞上。   怎么又让他遇见贺风!曾旭欲哭无泪。狭路相逢,还是面对面,不打招呼是不行了。   曾旭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淡定,但嘴里说的却是:“贺总,真巧,你亲自上厕所啊。”   话一出口曾旭就想咬舌自尽。   “你不是也亲自上厕所吗,这种事情别人可不好代劳。”   贺风脸上由始自终都是一种很平静的表情,曾旭真是佩服他,这得有多么深厚的内力才能忍住不笑啊!   再也无颜以对了,倒霉蛋曾旭夺门而逃。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曾旭走进了萧棠的办公室。萧棠本来是有点尴尬的,但是她发现曾旭的表情比她更不自在。   “老大,你说贺总会不会从此以后就看我不顺眼了?”曾旭沉着一张脸问道。   萧棠笑了,这个傻瓜瞎担心些什么啊。   “他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我毕竟撞破了你俩的□□啊。”   “瞎说什么呀!”   “呸呸呸!”曾旭立马纠正:“是恋情、恋情!”   两人都在笑,曾旭之前的不安似乎也一扫而光,他又换上了惯有的那副嬉皮笑脸。   “老大,你跟贺总在一起多久了?”   “你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就透露一点儿嘛,权当安抚我这颗受伤的心,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还真没看出来。”   “我本来是伤心欲绝的,不过后来就想通了,我怎么抢得过贺总啊,虽然我的外在条件不比他差,但是人家职位高啊,官大一级都压死人,更何况听说人家家里还很有背景,我拿什么跟他抢?所以只有留着泪祝福了。”   曾旭说着就作出一副难过相,萧棠笑着拍他的头,“就知道贫嘴,也不干点儿正事,你那个活动策划案都写了多少天了,还没见你发给我。”   “快了,快了,就要写完了。”曾旭继续厚颜无耻地说:“主要这不临近五一了嘛,大家都有点无心工作的感觉,只想以不劳动来庆祝劳动人民的节日。”   这都是些什么理由!萧棠完全无语。   曾旭顿了一下,这才又问:“萧姐,你五一怎么安排?”   “准备去趟S市。”   “不是吧?”曾旭突然叫了起来:“你们这样我这颗小心脏可承受不住啊!”   萧棠没弄明白,曾旭解释说:“前两天看王一雪在帮贺总定五一回S市的机票,你们这难道是要见家长的节奏?太迅猛了吧!”   萧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你想多了,我是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其实萧棠隐约记得贺风在很久以前提过五一要回S市看望父母,想想这个劳动节两人都在S市,她突然有了一点想法。   下班以后,萧棠送贺风回家。自出院以来,贺风一直以他的腿还未痊愈为借口,不愿开车,萧棠就一直充当他的免费司机,负责上下班的接送。   贺风坐在副驾上微微闭着眼,一天的工作下来他的脸上也有几分倦怠,他的头斜抵着车窗玻璃,最上面的几颗衬衫扣子被随意地解开,颇有几分倜傥不羁的感觉。   “五一我也会去S市。”萧棠轻声说。   “是吗?”贺风突然睁开眼,有欢喜的表情闪过。   “2号你有空吗?嘉映结婚,我想你陪我一起参加。”   贺风瞬间坐直了身子,她要在她好朋友面前公开他俩的关系,不仅是承认他是她男朋友身份,也是承认了她对他的感情。   贺风欣喜地连连点头:“有有有!我一定把自己拾掇得帅一点,让你带出去倍儿有面子!”   萧棠被逗乐了,贺风也在笑,车内弥漫着欢乐甜蜜的氛围。   两人坐1号一大早的飞机回了S市。五月的S市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艳阳高照,空气中都是潮热的海水味道。   萧棠因为答应了陈嘉映提前去给她帮忙,所以就直接去了举行婚礼的酒店,贺风则回家陪父母。   第二天上午,两人约定在酒店汇合。贺风刚在大堂站定,就看见了正从扶梯上缓缓而下的萧棠。她穿了一件深红色的小礼服,化了点淡妆,脸颊透着粉粉的光晕,乌黑的长发像缎子垂落。贺风感觉第一眼就被她晃了下神,她今天真是明艳照人!看惯了她平时穿职业装、休闲装的样子,如今这副打扮引来不少注视的目光,因为真的有点让人血脉喷张:只见小礼服轻薄而贴身,正好勾勒出身体迷人的起伏,雪白的香肩外露,前胸的开衩恰到好处,深邃的沟壑若隐若现,不暴露却又让人浮想联翩。   好看,但是以后最好别在外面穿了,贺风暗下结论。   萧棠已经走到了贺风面前,感受到他火辣辣的目光,顿觉不自然。   “你看什么看呀!”萧棠微红着脸。   “怎么?连我都不能看了?切,有什么了不起嘛,哪里我没看过!”   贺风的声音不小,萧棠又羞又恼,只想堵住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两人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   光彩夺目,一对璧人!   两人一起来到宴会厅,陈嘉映和许海川已经站在入口处迎客了,看见搂着萧棠腰的贺风,新娘子的眼都瞪圆了。   “贺风就是你昨天说的‘男朋友’?”陈嘉映的语气激动不已。   萧棠略带羞涩,微笑着点了点头,“是不是很意外?”   “太特么意外了!”陈嘉映的高分贝引来周遭注视的目光,许海川赶紧瞪了一眼毫无矜持的新娘。   陈嘉映吐吐舌头,立马收敛,拉起萧棠的手,笑着说:“确实是意料之外,但是……”她停顿了片刻,看着眼前极为登对的两人,“但是又像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早就说了嘛,你们肯定有问题!”   四个人都笑了。   贺风很有风度地上前跟新郎、新娘握手,笑意盈盈地说:“恭喜二位。”   “也恭喜你啊!”陈嘉映回道,然后欠身在贺风面前小声地说:“相当不容易吧?”   “嗯。”贺风笑了笑,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不过我就喜欢攻坚克难。”   贺风和萧棠到得比较早,离正式的仪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萧棠去帮陈嘉映招呼宾客,贺风就一个人找了张桌子先坐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坐到了贺风这桌。贺风本来在低头拨弄手机,感觉有目光一直投向自己,这才慢慢抬起了头。对面是个化着浓妆的女人,脸上像一幅水彩画,对上贺风的眼睛后,女人忽然笑了,用娇滴滴的声音问道:“你是贺风吧?”   贺风怔了一下,努力在头脑里搜索了一圈,结论:真的不认识。   “我是陈嘉映的大学室友,我怎么不知道嘉映还认识你啊?”   女人说着就坐到了贺风身边,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袭来,贺风不由得地侧了侧身。   “师兄,真是幸会啊,我叫黄琳,和陈嘉映是一个班的。”女人伸出一只手来要跟贺风握手,眉梢眼角都荡漾着笑意,身子都快贴上来了。贺风勉强应付了一下,借着喝茶换了个坐姿,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知道他有一副讨女人喜欢的外貌,一直以来向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不少,但是他最不喜欢两种类型:浓艳的、不自持的。   眼前这位全占了。   女人并没有察觉到贺风的情绪,还在继续说:“师兄,你还是没什么变化,一样年轻,一眼就认出你了。你知道吗,你那会儿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我们寝室经常熄灯夜聊的话题都是关于你的。”女人说着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很尖,贺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陈嘉映也太不厚道了吧,跟师兄这么熟也不告诉我们。师兄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还真是直接,贺风彻底受不了了,他看着正朝这边走过来的萧棠,突然起身招手喊道:“honey,在这边。”   旁边的女人表情骤变。   突然被贺风这么一喊,萧棠也有些脸红,步子都有些不自然了。其实隔得很远她就看见他在跟一个女人说话,这会儿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虽不习惯他在公共场合叫得如此亲密,但心中还是一丝甜蜜流淌。   贺风扭头对着神色尴尬的女人说:“其实我跟陈嘉映不算特别熟,是我女朋友跟他熟,她俩是好朋友。”   贺风很体贴地替萧棠拉开椅子,搂着她的腰坐下。一旁的女人自讨没趣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有相熟的人来打招呼,她就借机坐到了另外一桌,不再回来。   等人走远了,萧棠才瞪了贺风一眼,吐出一句话:“沾花惹草。”   “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干,是她主动贴过来的。”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天地良心,我能怎么想?我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谁信你啊,你的历史本来就不太清白。”   “我现在只对你有想法,各种想法。”贺风说完又在萧棠耳边低语一句,萧棠瞬间面红耳赤,撇过头娇嗔道:“不要脸。”   贺风笑得前俯后仰。   陈嘉映和许海川的婚礼设计很温馨独特,没有复杂冗长的仪式,处处彰显着浪漫。在宣誓环节,两人没有照念传统的誓词,而是来了一段真情告白。当陈嘉映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许海川,说出一句“谢谢你给了我再度相信幸福的勇气”,萧棠分明感觉到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一刻,萧棠眼里都有点儿湿润,有种感觉划过,心尖一凛。贺风正好伸手过来,抓住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萧棠回看他一眼,紧紧握住了那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   最后的抢新娘捧花环节,贺风非要萧棠去,连陈嘉映都在台上连连对她使眼色。萧棠于是上了台,挤在一众年轻女孩儿之间。扔捧花之前,陈嘉映笑嘻嘻地看了眼萧棠,眨了下眼睛。然后转身开始数:“一……二……三!”陈嘉映将花高举,虚晃了一下,却没有抛出,又过了一秒,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扔出。萧棠轻轻一跃,稳稳地接住,落地的瞬间,正好看到陈嘉映如花一般灿烂的笑脸。   台下也有一个人笑得很开心,萧棠一眼就从人群中对上了他的目光。贺风直挺挺地坐着,脸上似泛着阵阵涟漪,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样深情,那样温柔,萧棠下一秒便化在了他暖阳般的笑容里。   手中是代表着好运的新娘捧花,只轻轻一低头便芬芳扑鼻。精致的缎带和羽纱包裹着粉、白两色的小花。蔷薇,为爱而生的花,正在这个洋溢着爱的地方肆意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上似有露水清透,粉的恬静,白的纯美,交错在一起是一簇簇明媚的笑颜。白蔷薇代表最纯洁的爱,粉蔷薇是爱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故地重游1   贺风和萧棠又在S市停留了一天,期间,贺风提议带萧棠去见见他的父母,萧棠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贺风笑道:“没别的意思,我爸平时都很忙,这次五一难得有空在家,只是带你去跟他见个面。”   萧棠还是觉得不妥。   贺风也没有勉强,轻抚她的头,很温柔地说:“那就算了,等你做好了准备再说吧,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萧棠慢慢松了一口气。   两人都还有几天年假,就琢磨着找个地方旅游。贺风上网查了一圈,兴冲冲地跟萧棠说:“去云华山好不好?网上说这个季节最合适,不冷不热。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想去,那会儿跟着导师在云华山附近采风,偷偷地把攻略都做好了,但是临时有事就泡了汤。你陪我去弥补这个遗憾,好不好?”   萧棠一直低头不语。贺风又问:“怎么?不喜欢爬山?还是说你去过?”   萧棠突然抬起头,脸上是轻柔如水的笑容,“我还是好几年前去过一次,确实很漂亮,我也很喜欢那个地方,所以不介意再陪你去一次。   两人都是行动派,既然商定好了就马上筹备出发,路线和交通工具都是选择最有效率的,于是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贺风和萧棠就已经到了云华山脚下。休整了一晚,翌日大清早,两人开始登山。   五一小长假刚刚过完,此时的游人并不多。萧棠站在山门的广场上环顾四周。这里和她上一次来的时候真的完全不一样了。景区大门被重新翻修过,气势恢弘的样子。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冬天,这里还是一派银妆素裹,雪雾弥漫,琼枝玉叶,整个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而现在,青山环绕,郁郁葱葱,放眼望去满是生机勃发的绿色,隐约还能听到山涧鸟鸣,阳光轻溢流泻在树梢枝间,空气里浸透着清幽的花香。   真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仅季节更替,斗转星移之间,事过境迁。   萧棠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远处有人在叫萧棠,她这才回了神。贺风已经买好票朝她走过来了,他今天一副极为休闲的打扮,灰色的运动套装,黑色的登山鞋,一顶白色的棒球帽被反扣在头上,显得人都更年轻了,英气十足的样子。   “我刚刚在售票处已经问清楚了,全程都有缆车。我建议上午半天可以先徒步,这会儿精神最好,而且听说最下面这一段山路不太陡峭,沿途花也多。下午你如果不想走了,我们就坐缆车,保证天黑之前到山顶就行。”   萧棠点头以示赞同,跟贺风出来以后,她发现他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大事小事都会提前考虑,安排细致而周到。萧棠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安心,也很放松,什么事情都用不着她操心。   萧棠是个很喜欢爬山的人,她的老家就是个群山环绕的城市,从小在山上跑惯了,眼前这点山路对她来说很轻松。她没想到贺风爬起山来也很厉害,他手长脚长,走起路来很矫健,大气都不带喘的,萧棠都差点儿跟不上他、联想到他平时很爱运动,想来身体素质是非常不错的。   贺风说的没错,沿途果然有很多野花,蒲公英、点地梅、美人蕉、牵牛花,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山里的春天比外面来得更晚,停留也似乎更久,明艳的花儿将青翠的山林点缀得更加多姿。   又走了一段路,传来潺潺的水声,转了个弯,一条小溪立现。清澈的溪水从山上蜿蜒而下,似一条玉带盘旋在山谷之间。溪流两旁是大片大片的山杜鹃,火红的小花盛放,绵延不断,花团簇拥如红云片片。难怪杜鹃又叫“映山红”,浓烈的色彩真的像凭空燃起的炙热火焰,又像是天边最夺目晚霞,将整个山野映照在一片明媚的绯色之中。   美景当前,萧棠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过了一会儿,索性朝路边走去。她俯身在花丛中间,用鼻尖轻嗅,然后又掏出手机,不时变幻着姿势,一会儿对着花儿拍,一会儿又对着自己拍。贺风在一旁看着她,嘴里始终噙着笑,他也掏出手机,趁她不注意拍了好些张。   贺风对着照片轻笑,真的是“你站在花间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远处看你”。   慢慢地就走到了溪边,两人突然玩心大起,脱了鞋就朝溪水里走。水还有点凉,萧棠一下去就打个颤,偏偏水底的石头也很滑,突然就没了重心,整个身子向后仰倒。贺风眼疾手快,赶紧托住萧棠的腰。香软的身体顷刻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四下里溅起水花一片,两人搂在一起,轰然而笑。贺风俯首看着怀里的人,她笑得很开心,脸颊粉扑扑的,一双媚眼微微弯起,黑眸里像溪水一样闪着粼粼波光。   萧棠的裤子被溅起的水花弄湿了,上身就只穿了一件运动衫,这会儿感觉后背也潮了一大片,都不能再穿了。   “穿我的吧,我里面还有一件T恤衫,不会冷。”贺风说着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然后伸手拔萧棠的衣服。两人站在茂密的丛林里,四下里都没有人,贺风还用他的身体帮萧棠挡着。尽管这样,当萧棠被脱得只剩一件内衣的时候,还是觉得很不自在。贺风的眼神快速地在她身上扫过,然后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内心却早已心潮澎湃。其实,刚才她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搂着她纤细的腰,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那会儿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两人身体绞缠的那一夜,他站在清冷的溪水里,感觉周身都在发热。这会儿也是只看了一眼,刚才身体的余热还未退,又顿觉心绪难平,突然很想念她身体的温度。好在今晚定了山顶的270度观景情侣大床房,想到这里,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窃喜。   贺风的衣服很大,袖子足足挽了三圈才勉强合适,下摆刚好把大腿遮住,萧棠索性下面就什么都不穿了。两人重新上了路,之前始终领先在前的贺风这次却走在了后面。他看着前面的萧棠,宽宽大大的衣服在她身上一套,显得整个人都更加娇小玲珑了,她就像个欢快的小孩在他前面蹦跶,每上一个台阶,衣服下摆就上移一下,从贺风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雪白的大腿,还有两腿之间若隐若现的臀部。   风景真是太好了!贺风暗暗感叹。   这美艳的景色贺风暗自欣赏了好一阵子,直到身后隐约传来其他登山者的声音,他才上前追住了萧棠。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件自己的衬衫,往萧棠腰间一系,浅笑道:“别凉着腿了。”   两人就这样又爬了两个小时,离半山腰还剩五、六公里的路程。这时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山路也越来越陡峭了。前方出现了一个老人,背着个大背篓,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贺风本来已经超了过去,突然停下脚步,倒转回来,语气和善地对着老人说:“老人家,我来帮你背吧。”   老人推托,还有点不好意思,贺风笑道:“没关系的,给我吧。”说着就把老人的背篓扛在了自己身上。   萧棠接过贺风的背包,替他背上。两人放慢了脚步,陪着老人往上爬,三人慢慢攀谈了起来。   “您是本地人吗?”贺风问。   “是的,我家就住在山脚下。”老人答道,神情中已经慢慢没了先前的局促。   “真羡慕您,住在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呵呵呵,欢迎你们经常来玩。”   “这背篓里装的都是什么呀?”萧棠好奇地问。   “一箱矿泉水还有一些零食,背到半山腰去卖的,我在那里支了个小摊点。”   “您每天都要上山卖东西吗?”贺风又问。萧棠注意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会弯下身子,尽量让自己与老人的高度齐平。   “几乎是每天,除了天气特别差的时候。一般早上上山,卖四、五小时,傍晚再下山。”   贺风笑着夸赞,“那很锻炼身体的哦,难怪您看起来这么精神!”   老人也笑了:“不行了,越爬越慢了。”   贺风突然扬声道:“这哪儿慢了?您不背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多矫健,我要到了您这岁数,未必能有您这腿脚。”   老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片刻又说:“谢谢你们啊。”他转头看着贺风,“小伙子,别累着了,要不还是我来背吧。”   贺风扬眉一笑,“不要紧的,我全当负重训练了。”他指指身后的背篓道:“这还比不上我在健身房的重量呢。”   见他额头有薄薄的一层汗渗出,萧棠拿了张纸巾,轻柔地替他擦拭,关切地问:“真的没问题?”   贺风心里很暖,低头对萧棠小声说:“没问题,让我背你都不成问题。”   临近中午的时候,三人终于爬到了半山腰。老人从背篓里拿出两瓶水和几袋零食,非要塞给贺风和萧棠。   萧棠婉拒,笑着说:“真的不用,老人家,您别客气了。”又指了指两人的背包,“吃的、喝的我俩都备好了的。”   就在两人准备告辞的时候,天上突然开始滴雨点儿了。没过几秒钟,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老人说:“进来避避再走吧,这过山雨下不了太久的。”   两人随着老人进了一个草棚。棚子很大,里面还摆放着三、四张木桌。两人随便找个一张坐下。萧棠正在放东西,突然飘来一阵清冽的茶香。   “这雨最多也就半个小时,这个季节经常会有这种雨的。”老人说着放了一壶热茶在桌上,“刚泡好的云华雪芽,清明前从自家院子里采摘,用山泉水泡的,你们喝点解解乏吧。”   萧棠看向面前的桌子,最普通的红铜茶壶,配的也是两只极为素质雅淡的白花青瓷杯子。但是只闻味道便知道是好茶,因为香如兰桂,浓酽怡人。啜饮一口,一股香醇沁溢喉舌,继而通达四肢百骸,前味清洌,有如芝兰之气,后味微甜,绵醇馥郁。   “好茶!”萧棠竖起一个大拇指。   萧棠又给贺风斟了一杯,两人喝着热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感觉之前的疲乏似乎真的缓解不少。后来,老人又端来一盘炸土豆,金黄色的表皮还沾着油珠儿,忽忽地冒着热气,最上面洒了一层葱花、芝麻和辣椒粉混成的调料,红、黄、绿的搭配甚为赏心悦目。萧棠尝了一个,酥软香糯,配着茶吃,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就这样喝着茶,吃着土豆,闲适惬意。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已经比之前小了不少,细细的如同银丝一般。经过雨水的冲洗,草木都变得更加明净澄澈。雨打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极细极密,仿佛人心深处的思量,丝丝缕缕。听雨观心,萧棠此刻的心境无比平静,内心就像这雨后的树叶清透澄亮,把很多事情都看得更清楚了。身旁的男人靠在椅子上,身姿舒展,神情怡然,正一口接一口悠闲地喝着茶。在他身边的时候,萧棠总是会觉得很心安,这种感觉特别舒服,就像现在喝着的这杯茶,沁人心脾,让整个人都觉得温暖。或许她真的不会再有猛烈的心动了,但是没有关系,她愈发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很踏实、很安心。   贺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萧棠这才发现他衣领里面,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两条红红的印子,看样子应该是刚才背篓上的带子勒的。   萧棠起身,绕到贺风身后,“我给你按按肩吧。”   “不用,我没事。”   萧棠不理他,自顾自地按了起来。她的声音软软的,语气里都是如水一般的温柔:“我还等着依靠这双肩膀呢,我可不希望它犯疼。”   她的指尖很温暖,力度恰到好处,指法也颇为专业,贺风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专门学过。她的手所到之处,肌肉松弛,经络舒活。   贺风此刻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身体是通泰舒适的,心情是欣喜飞扬的。他真想这雨不要停,真想跟她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坐到七老八十,坐到白发苍苍,然后他回首握住她满是皱纹的手,道一句:“谢谢了,老婆子。” ☆、故地重游2   雨停之后,贺风和萧棠就跟老人告别了。前面就是半山腰的清风坪,有不少餐馆和旅店,两人随便找了一家解决了午饭。   稍事休整之后继续上路。后面的山路越来越难爬了,上山的台阶也逐渐陡峭起来,周围的植被也跟刚进山的时候明显不一样了,低矮的灌木少了,大多数是苍翠的乔木。两人缓慢地爬了一段山路之后,为了保证天黑之前能到达山顶,就决定改坐缆车。   缆车上的游客也不多,两人选了一个绝佳的观景位置坐下。从窗户望出去,群山起伏,层峦叠嶂,逶迤连绵,山林的色泽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次第变化,最下面是明净的青翠,柔嫩欲滴;半山则是苍绿葱郁的样子,似碧玉凝脂;再往上逐渐加深变为黛青色,随处可见巨岩壁立,气势巍然;最上面,山顶笼罩在云雾之中,山色空漾,似与云天相接,山云一色,虚幻飘渺。   这是萧棠上一次来时不曾见到的景致,原来换一个角度看,风景是如此不同。   黄昏时分,两人达到山顶。山顶的温度很低,两人都把最厚的衣服穿上了,感觉像是突然回到了冬天。贺风兴致很高,提议想去永安寺逛逛,萧棠紧随其后。   永安寺不愧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名寺,此时已是暮□□临,但游人香客依然络绎不绝。刚才一路上都没觉得有什么人,原来全都集中在了这里,这热闹的情景跟萧棠第一次来的时候很像。萧棠四处逛了逛,古寺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还跟她记忆里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会儿是下着大雪,白茫茫的,完全不见什么植被,现在再看,寺中竟种了排排苍翠的松柏,顿感多了几分生机。已经有僧侣在做晚课了,敲钟诵经,空气中香烟弥漫,梵音了了,让人倍感肃然。   贺风问萧棠:“要不要去求个签?听说这里求签很灵的。”然后他狡黠一笑,补充一句,“特别是姻缘签。”   萧棠想起上次求签的事,摇摇头,表示没兴趣。   贺风却很执拗,非拉着她去,“走吧,来都来了,权当玩一玩。我们一人求一支,好,我们就信,不好,就别信。”   萧棠说不过贺风,只好由着他。到了大殿前,贺风把签筒给她,让她先求。其实萧棠长这么大,加上这一次,也就总共求过两次签,竟然都是在同一个地方。上一次那支签的签文她还清楚记得,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想起才觉得句句应验。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心生一丝紧张,连捧着签筒的手都有些僵硬。   “啪”的一声清响,一支竹签落地。还没等萧棠反应过来,贺风已经俯身帮她捡起。   “第八十三签。”他的声音清亮。   萧棠心里一怔,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两人踱步到放签文的长桌前,找到与八十三签对应的纸条,萧棠小心翼翼地打开,竟是上上签!签文诗曰:缘待今时起,新花上嫩条,有缘千里会,他乡也相交,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   原来竟是这样!   “哈哈哈,这个好啊!”贺风高兴地笑了起来,“好一个‘有杏不须梅’,好寓意,好寓意啊!”   萧棠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细细琢磨了一下:有杏不须梅?有杏……有幸?有幸不须媒!她也笑了起来,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她催促贺风,“该你了,我的你都看过了,赶紧去求你的吧。”   谁知贺风却摇了摇手,对着她挑眉轻笑:“不用求了,我想求的事情都已经知道结果了。”   从永安寺出来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人去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   当萧棠站在洁白的大床前,就看见上面用玫瑰花瓣铺了一个巨大的心形,还有毛巾叠成的两只天鹅,正在低头亲吻。萧棠有点想笑,她并不介意跟贺风住一个房间,只是眼前这模样搞得他俩像是蜜月夫妻似的。   “你怎么定这样一个房间啊?”   其实萧棠也就随便一说,但在贺风听来却以为是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她看穿了,于是立马找了个借口掩饰。   “只剩这一个房间了。”   萧棠心想,骗人也不找个高明点儿的理由,多烂熟的桥段啊,不过,突然间她就明白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了。她走向他,故意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本来正在收拾东西,手伸进背包刚好摸出一个小盒子,那是今天一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在便利店偷偷买的。他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脸上竟是难得的尴尬,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他转开脸去拿外套,故意云淡风轻地说:“走吧走吧,去吃饭拉,我早就饿了。”   那晚,两人正好赶上了酒店的篝火晚会,就在酒店里面的露天广场举行,一大群人围着篝火烤肉、喝酒,好不热闹。在场的都是年轻人居多,贺风和萧棠很快就跟周围的人熟络了起来,现场的气氛很热烈,大家都很放得开,到了后面,就开始围着篝火欢快地跳舞、唱歌。萧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兴致来了就清唱了两首歌,引得众人啧啧称赞。身旁有位大哥对贺风投来羡慕的眼光,夸赞道:“你老婆真是才貌双全啊!”   贺风乐得合不拢嘴。   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晚上的山顶夜风寒气逼人,贺风把自己的外套解开,把萧棠裹在怀里,他紧搂着她的腰,往房间走去。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头顶的发丝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下巴,他觉得心里直发痒。其实,刚才她唱歌的时候,他就静静地看着她的脸,那双眼顾盼生辉,小小的脸颊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透亮,满天的星光都在她前面黯然失色,突然他就觉得内心悸动不已。   贺风故意在萧棠耳边吹气,低下身子柔声道:“我饿了。”   谁知,萧棠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蹦出一句:“我也没吃饱,刚才的烤肉太油了,我都没有吃多少。”   贺风无语,这个女人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暗示。他抬手看了看表,“不知道这个时间点,酒店还会不会送餐?”   “别在酒店吃了,我知道一个地方,但愿还没有关门打烊。”   萧棠带着贺风往缆车站的方向走,其实先前从缆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就瞥见了,但是有点不太敢肯定,不知道还是不是同一家店。   快到缆车站的时候,就看到有橘黄色的灯光闪烁,空气里有食物的香味,远远地就看到白色的热气蒸腾,还有人声响起,似乎很热闹,原来大晚上觅食的还不只他俩。   两人来到了店门口,不大的屋子里却坐了五、六桌食客,有些看着像本地人,还有几个则是一身游客打扮。萧棠四处环顾,没有看到记忆中的那个清瘦老板,正有些不确定的时候,视线扫到一侧的灶台边上,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年轻男子正揭起锅盖往锅里加水。萧棠笑了笑,对贺风说:“就在这里吃吧。”   萧棠找个一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对着服务员说了一句:“我要一碗酒酿小汤圆。”   贺风见她菜单都没看一眼,笑了笑,扭头也冲着服务员说:“我跟她一样。”   这时,隔壁桌有人在叫:“老板娘,买单。”说的是本地话,看样子跟店家应该是熟悉的。然后一个女子就走了过来,年纪跟灶边的男子看上去差不多,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脸蛋儿又白又胖,正安然地睡着。   起先在灶边的黑衣男子此刻也过来了,对着女子说:“不是让你先回去休息吗,怎么又过来了?”   女子笑道:“没事,反正小宝也睡着了,我帮你收钱,你只负责煮东西就行。”   男子也没在说什么,看向女子的眼里写满暖意,转身拿了件大衣,温柔地替女子披上。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小汤圆就端上桌了。贺风只尝了一口就赞不绝口:“好吃!越简单的食物反而越是考验技术,能把这么简单的东西做得如此好吃,需要不少功力啊!”   萧棠舀了一勺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关键是酒酿,要够香够醇,汤圆才好吃。”   话音刚落,就有个声音从背后响起,“这您可说对了。”是那位黑衣男子,他对着萧棠笑了笑,“这酒酿都是我们自家酿的,祖传的秘方。”   男子对着贺风和萧棠颔首,又给两人桌上的杯子添了点茶水,接着又问:“你们是来旅游的吧?”   “嗯。”萧棠轻笑着点点头。   “这个季节最好了,是云华山最美的时候。不过我觉得云华山所有的景色里面,最美的还是云海、日出和佛光。”   “佛光是不是很难看到?”贺风问。   “这个就得看运气了,确实没有云海和日出常见。”男子顿了顿,看向两人,然后笑着说,“都说佛光是祥瑞之兆,情侣得见必能长长久久,幸福和美。相对而言这个季节是最容易出现佛光的,祝你们好运了!”   回到酒店,萧棠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贺风正在洗澡,他的心情似乎很好,隐约能听到他哼着音乐,不知道在因何事愉悦。   走了一天的路,萧棠的脚本来有点酸疼,但是吃完东西以后,胃里很满足,身体也像放松了。也许是酒酿的原因,她感觉全身都是暖暖的,很舒服,然后不知不觉地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等贺风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见萧棠搂着一个大抱枕靠在床头睡着了。她此刻的样子真像个孩子,头歪着,下巴抵在抱枕上,嘴唇微微地嘟起,脸上似乎还有浅浅的笑意。   贺风实在不忍心叫醒她,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轻手轻脚地替萧棠脱去外套,又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被子盖好。过了一会儿,贺风也在她身边轻轻躺下。他从背后搂着她,将她圈在自己臂膀中。她真娇小,此时这个姿势,她像是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仿佛她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把她的背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握着她的手,慢慢地听到她轻而缓的呼吸声传来,还有她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震动,从她后背传出,渐渐与自己的心跳声合在一起,贺风心满意足地笑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清晨,萧棠在闹铃声中醒来,她抬眼看了看时间,五点整。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动静,她轻声叫了两句“贺风”,他翻了个身,还是没有睁眼。萧棠笑了笑,轻轻起了身。   萧棠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刚走出酒店,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她紧了紧衣领,快步往观景平台跑去。   平台上人影攒动,已经有不少游客候在这里了,很是热闹。天空还是朦朦胧胧的黛蓝色,几颗残星遥挂天边,四周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   风很大,呵气成霜,萧棠不由地打了寒颤,竟然比晚上还冷。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一股温暖的气息随之袭来。贺风穿了一件很大的羽绒服,将萧棠整个人都包裹在他的衣服里面。   “怎么穿这点儿就跑出门了,别冻着了。”他的声音带着宠溺。   这时天空已经渐渐变亮,远处的天色渐淡,再远便是几抹朝霞,把那一片天空映得发红。慢慢的,那红霞像是被晕开的颜料,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突然从霞光之中,太阳探出小半个头,红彤彤的,顷刻间天空霞光万道,轻舒漫卷的云朵宛如披戴七彩霓裳。   不一会儿,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像红色的玛瑙玉盘,徐徐上移。薄雾散尽,整个山顶都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晨光之中。   贺风看着怀里的人,她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金光,黑眸被霞光尽染,似琉璃溢转,睫毛、头发都成了金色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他把下巴轻抵在她肩上,轻轻地说:“真美,美得让人心动。”   两个人就这样又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观景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惊呼,“佛光!佛光!”   萧棠抬眼望去,西边的天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环,从外到里,呈现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像彩虹,可是又比彩虹更明亮,更绚丽,耀眼的光芒映照天际,宛如另一个太阳。更加神奇的是,光环的中央虚如明镜,似见人影浮动,虚幻玄妙却又蔚为壮观。   真是难得一见的神奇景象啊!   也许是被眼前的佛光所震撼,贺风和萧棠都没有说话,两人只是静静地拥着,贺风的手伸进衣服里,从里面紧紧握住萧棠的手。   良久之后,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得很轻柔,只有三个字,但是她却听得无比真切,他说:“我爱你。”   他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他不是一个习惯把爱挂在嘴边的人,那句话他从不轻易说,因为他觉得爱即是承诺。   没有言语能准确形容萧棠此刻的感受,有悸动、有欣喜、有满足,似乎还有释然。当整个人沐浴在光芒之中,连心中都顿感敞亮。   萧棠终于相信,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似乎早已被预言,结局在一开始就已经显露征兆,我们改变不了事情发展的轨迹,冥冥之中仿佛真的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曾经她怨恨命运待她不公,如今才发现,岁月如水,经年流转,任命运的手如何翻云覆雨,最终还是还了她一方光明灿烂。   原来自己也是幸运的,如今她握着另一个人的手,温暖亦如当年。 ☆、什么都不重要   萧棠盼着贺风回来,几乎是数着日子在过,一直数到了周六。那天上午,萧棠在公司加班。她是一大早被总部的电话吵醒的,临时有一个视频会议,本来是应该贺风参加的,但他还出差在外,总部那边的人只好找萧棠了。   萧棠本来是有点郁闷的,一大早被人吵醒,一个人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听了一上午的统计数据,头都有点发胀,但是一想到明天贺风就要回来了,心情又忽然轻快起来。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一点才结束,萧棠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了。她下到购物中心里面去吃了个快餐,然后想到会议上讨论的问题,她觉得应该出份报告给总部的领导,于是又准备折回办公室。   一跨进电梯,萧棠就看到了徐队带着两个年轻的保安。大家打过招呼以后,萧棠就准备往最边上站,电梯门正徐徐合上,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请等一下。”   萧棠一怔,这不可能吧?   同一时刻,徐队的声音响起,他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贺总好。”   竟然真的是他!贺风大步跨进电梯,微笑着跟里面的人点头致意,目光快速地扫过萧棠,然后泰然自若在她斜前方站定。他脚边放着行李箱,身上还背着一个挎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从萧棠的角度望过去正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侧脸,他脸上的表情跟萧棠一样,都是一副抑制不住的笑容。   徐队一行人在四楼就下了电梯。当电梯门再度合上的时候,贺风突然一个转身,萧棠只觉得腰间一紧,便被他牢牢搂在了怀中,紧接着,他的气息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向她压下来。   他吻得很用劲,萧棠感觉身体里的氧气都要被他抽空了,整个人都瘫倒在他怀里,连思维都仿佛要停止了。   直到“八楼已到”的提示音响起,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开门的前一秒,他用手轻抚她的脸,无比宠溺地说了一句:“可把我给想死了。”   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萧棠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当然是因为想你啊。”贺风长眉轻佻,笑得有几分邪魅。   “说正经的呢。”   “我很正经好不好!”贺风定了定神,正色道:“除了你,没有人能让我改签大清早七点的飞机了。事情都办完了,我就一刻都不愿多待,只想要早点见到你。”   萧棠心里无比得舒畅,“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司?”   贺风笑道:“作为一个称职的上司,当然要知道下属的工作安排,而作为一个贴心的男朋友,更应该时刻清楚女朋友的形踪。”   那天下午,贺风坚持要陪萧棠加班,萧棠也没有拒绝,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决定其实是错误的。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就已经令她心神不宁了。她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眼神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到某人身上。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会时不时地想起他的脸,如今他真人都近在咫尺了,可还是觉得看不够,也就分开了一个多礼拜,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贺风竟然睡着了。萧棠蹑手蹑脚地起身,找了一张空调毯,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他熟睡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憔悴,想来这些日子出差奔波在外也是很辛苦的,而且他还是搭早班飞机赶回来的,肯定没有休息好,萧棠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贺风一觉醒来已是傍晚,萧棠的工作也处理完了。萧棠正在考虑去哪儿吃晚饭,贺风却提出想吃她做的粥。   “行,那就去我家吧。”萧棠笑笑,欣然应允。   到了家里,萧棠安排贺风在客厅看电视休息,自己则进厨房忙活。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电视机的声音消失了,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贺风从背后搂着她,把头埋在她的后颈窝,这是他想念已久的气息,他低喃一句:“真香。”   萧棠没有看他,继续搅弄锅中的鱼片粥,“还要熬半个小时香味才会完全出来呢。”   “还要熬啊?我……怕是熬不下去了……”   萧棠被他逗笑了,他故意对着她的脖子吹气,她痒得左右摇晃,他趁机扳过她的脸,攫住她的唇。   萧棠愣了一秒,随即也温柔地回应他。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想念他,身体的反应最诚实不过。萧棠的回应一下子点燃了贺风全身的火焰,他的吻逐渐加重,唇舌肆意汲取她的气息,一路攻城掠池,双手也从她的腰间慢慢滑到了胸前,隔着衣服轻抚她的柔软。萧棠只觉得意乱情迷,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被熬煮的粥,下一刻就要沸腾。   他的吻转到她的耳垂、脖子、锁骨,萧棠紧咬住嘴唇闷哼,整个人也在他的控制下颤抖,他居然已经如此了解她的身体,对她每一处敏感了如指掌。   突然,贺风一把抱起萧棠放到流理台上,她面对着他,双颊潮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红色的裙摆散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花。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探向花心,另一只手则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再一点点往下移,指尖的热度已令他酥麻,而她的低吟让他顿感热血喷涌。   “咔哒”一声轻响,皮带扣解开的声音。   理智尚存的最后一刻,萧棠俯在他耳边说:“不要在这里。”   “偏要!”他用唇去堵她的嘴,用身体去贴合她的身体。   最终两人还是没能吃上饭,粥都被熬干了,忘情时刻也不知道是谁打翻了放在流理台上的菜,已经切好的西红柿、卷心菜撒了一地,红红绿绿的搭配甚是鲜艳。事后两人一起收拾地上的狼藉,忍不住都笑了。   萧棠抱怨:“都怪你。”   贺风:“如果真是我打翻了,还不是因为你叫声太大了。”   “你还敢说!”萧棠又羞又恼,伸手过去就想打他,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后来两人从楼下叫了外卖,窝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填饱肚子以后,贺风又卷土重来,把萧棠折腾得够呛,她想,真是应了那句话“饱暖思□□”。   最后,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贺风紧紧搂住萧棠的背,萧棠把头抵在他的胸口上,两人如同婴儿一般蜷缩着,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早上,萧棠在一个暖暖的怀抱中醒来。脸上有痒痒的感觉,睁开双眼,是贺风在轻吻她的额头。看到她醒了,贺风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温柔地说:“还早呢,你再躺会儿,我先去洗个澡。”   就在贺风正欲起身之际,外面传来大门门锁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大嗓门响起:“棠棠,起床没有?”   两人均是一怔。   一秒钟之后萧棠回过神来,是她妈妈!她腾地一下起身,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同时叮嘱贺风:“你待房里,先别出去。”   连不及穿鞋,萧棠赤脚就冲到了客厅。萧母正在玄关处放东西,听到身后有动静就问:“你又加班了?这么晚才起来。”   “嗯……加班……”萧棠机械地答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我过来看看你小姨,顺道就到你这儿来给你送点儿……”萧母的声音嘎然而止,萧棠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地上摆着一双男士皮鞋,旁边还有贺风的行李箱和挎包。   “这是……”萧母神色微沉,转头看向萧棠,女儿的头发披散着,赤脚站在地板上,睡衣的前襟歪斜,扣子都扣错了。她看了一下紧闭着的卧室大门,突然厉声道:“萧棠,你在干什么?”   “我……”萧棠很艰难才吐出一个字,然后又卡住了,这该如何作答,她全部的思维都像是瞬间僵住了。   萧母也不说话,就黑着脸直愣愣地盯着萧棠,那眼神就像一把利刃,刺得萧棠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一道响动,卧室门突然打开了,贺风走了出来,他还穿着昨天那件衬衫,上面满是褶皱,最下面两颗扣子还来不及扣上。跟萧棠一样,他的衣服早已说明了一切,但神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得淡定自若,仿佛在自家一样平常。   他清了清嗓,微笑着说:“阿姨,早上好。”   这回轮到萧母呆住了,她脸上的表情极富戏剧性,本来是阴恻着的脸在见到贺风之后眼都瞪大了,有几秒钟的时间,她整张脸都像是被定住了,而后慢慢的神色开始不再紧绷,嘴角渐渐似有一丝上翘,她看看贺风,又看看萧棠,最后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贺,你……好……好啊!”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怎的,萧母说话都不流利了。最后,她掩嘴而笑,那个“好”字听起来意味深长。   原本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三人在餐厅坐定。萧母对着两人微笑,像是没有看见正对她的房间里,一室的凌乱。   “你俩还没吃饭吧?我刚在楼下买了些早餐。萧棠最爱吃这家的豆浆和油条了。”萧母一边说一边给两人盛了豆浆。   “谢谢阿姨。”贺风接过碗,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   萧棠还是觉得难为情,只顾埋头吃东西,不敢看萧母的脸。   “我不知道小贺也在,不然就多买一点儿了,好像不太够,我再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吧。”   萧母说着就要起身,贺风阻止,“不用了,阿姨,这些就够了。”   “那哪儿行啊,你们这刚……”萧母一时语塞,萧棠想哭,在心里大叫,别说了,太尴尬了!   “刚……加完班,得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啊!”萧母说着又笑了起来。   萧棠差点儿把嘴里的一口豆浆喷出来。   等萧母进了厨房以后,萧棠瞪了贺风一眼,“你出来干什么?我能把我妈打发走的,现在这样整得多尴尬啊。”   贺风一个劲儿地笑:“我是怕你挨骂,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应付。现在不是没事吗,你看你妈妈多高兴啊。我们俩正大光明的,本来就不应该藏着掖着,再说了,老人家多眼亮,‘加班’都看出来了,你还能瞒得住什么啊?”   “你还说!”萧棠红着脸狠狠地踹了贺风一脚。   吃完了饭,萧棠去厨房收拾东西,贺风陪萧母在客厅里喝茶,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之后,话题慢慢还是扯到了萧棠身上。   萧母喝了一口茶,正色道:“小贺啊,阿姨也不是老古板,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我并不反对。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的,你跟棠棠在一起我也很高兴。只是,我这个女儿呢,以前经历过一些事情,这些年她一直都很封闭自己,就这么一个人过着,我们当父母的都很心疼,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这次她能够重新去开始一段感情,我都觉得很意外。也许她很艰难才走出来的,我看她跟你在一起是真的开心,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对她,别再让她受到伤害。”   贺风给萧母的杯子里满上茶水,然后正襟危坐,恭敬而坦然地看向萧母说道:“阿姨,我可以跟您保证,跟萧棠在一起,我是很认真的。她以前的事我都知道,我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我跟您一样心疼她,我希望她幸福,也希望自己就是能够带给她幸福的人。其实,对于过去的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的放下。曾经,我也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怕有些事情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了,那时的我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后来我发觉不管我怎么纠结,但有一点始终是明确的,那就是我根本放不下她,所以我才会从S市来这里找她。”   贺风停顿一下,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眼里升起笑意,“阿姨,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萧棠现在已经在我身边了,我还觉得兴奋得就跟做梦似的。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她肯接纳我才是最重要的,我亦没什么好纠结的。我会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开心,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够从过去完全走出来,那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但是倘若她永远都无法彻底放下,我也不介意,我这么说您可能觉得我挺傻的,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贺风远远地注视着萧棠,脸上的笑意渐浓,语气也更加毅然决绝:“因为她肯陪在我身边,我已然觉得幸福,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七夕   一转眼就到了农历七月。气温一天天地高了起来,而比温度更炙热的是洋溢在城市里面的节日氛围。虽然还未到七夕,但是各路商家已是蠢蠢欲动,大街小巷好像都弥漫着恋爱的味道,如同这夏日时光一样明快而浪漫。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情人节”这一类型的节日对于萧棠来说完全没有意义,或者说唯一的意义就是“加班”。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越是节假日越忙碌。今年的七夕情人节购物中心照例有营销活动,萧棠仍然要加班,但是她却隐约觉得这个七夕应该会有所不同。   这一次萧棠他们策划的营销活动是一场以相亲为主题的时尚派对。对于这类活动,萧棠做过多次,早已是驾轻就熟,本来一切的筹备都很顺利,却突然在赞助商方面出了问题。之前的赞助商突发状况,要在短时间内寻找新的赞助商让萧棠手忙脚乱。好在贺风人脉广、资源多,最后得益于他的一位大学同学从中牵线,将一个国际知名美妆品牌的营销负责人介绍给了萧棠。这位负责人姓吴,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台湾男人,看样子比萧棠略长几岁。萧棠跟他合作很愉快,几次接触下来就知道此人经验丰富,但是他却没有丝毫架子,无论对谁都是一副谦逊亲和的样子。他关于活动的很多理念也和萧棠不谋而合,所以两人一起共事就变得异常轻松。萧棠心里清楚,能够得到如此有份量的品牌赞助实属首次,所以她格外用心,很多东西都亲力亲为,力求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而吴总那边是准备借此次活动作为其品牌在C市落地推广的第一步,所以也非常重视,萧棠的工作态度另他非常满意,对她的责任心和专业能力也大为夸赞。   七夕当天,萧棠很早就去了公司,她没有进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购物中心一楼的活动现场。活动尚未正式开始,还在进行最后的布场,萧棠认真监督每一个细节,不敢有一丝的掉以轻心。她不知道,就在她忙碌的时候,楼上的办公室里因为她炸开了锅。   贺风带着曾旭等一行人巡场完毕,路过前台的时候,看见王一雪坐在一大堆快递当中。从一大早开始,快递小哥就络绎不绝,公司里很多女同事都收到了礼物,这一天的主题就是表白和秀恩爱。   “你今天准备怎么过啊?”王一雪故意调侃曾旭。   “还能怎么过?难过呗!”曾旭把众人都逗笑了。这时,又来了一个快递小哥,抱着一束巨大的粉色玫瑰花。   “哇,这么大一束保加利亚玫瑰,太豪气了吧,是给哪位美女的啊?”王一雪问快递小哥。   小哥翻了翻单子,答道:“是……萧棠。”   众人惊诧,都以为萧棠还是单身,突然有人送花,难道已经名花有主了?   八卦让众人热情高涨,唯独贺风始终面无表情。他一个人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曾旭追上去,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地对贺风说:“贺总,刚才你还说送花最俗气,嘿嘿,口是心非哦,这么大手笔,不便宜吧,萧姐肯定……”   “谁告诉你是我送的?”贺风打断曾旭。   “呵呵呵……不是你还能有谁啊?难不成萧姐还有其他的爱慕者……”曾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贺风的面色已经转为铁青。曾旭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闭嘴,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飞快地闪人了。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束花吗?贺风暗想,但是却默默地掏出了手机。   萧棠有神秘男友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整个公司传了个遍。巨大的玫瑰花束在萧棠的办公桌上绽放,几乎让所有的女同事都羡慕得红了眼,大家纷纷猜测这背后有着怎样的一段浪漫情缘。   不过,这还不是故事的高*潮。约摸一个小时以后,一束更大的红色郁金香被放在了萧棠办公桌的另一头。两束鲜花争相怒放,一个沉静含蓄,一个张扬直白,一红一粉两束风格迥异的花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男人之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下子萧棠终于荣升为当天的办公室话题女王,大家转而猜测这两束花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恩怨情仇。   萧棠回到办公室,着实也被眼前的情景惊了一下。那束大得夸张的郁金香,她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热情似火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最下面的卡片上写着:“My girl,you make my heart □□ile。”落款是一个大大的英文单词“Narcissus”。萧棠笑了好久,某人真是太逗了。另一束玫瑰上面也有一张卡片,但是并没有留名,只有一句话:“认识你是这个夏天最明媚的事。”萧棠有点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贺风来的时候,萧棠正埋首在鲜花之中,他倚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比花还美的人儿,痴痴地笑。郁金香还不错,跟网上的图片几乎一摸一样,速度也挺快,总体来说他还是满意的,这会儿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直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破坏了原本的美好。   “真是俗气啊,刚才玫瑰,现在又来郁金香,一点儿新意都没有,我们老大怎么会喜欢这些俗不可耐的人呢?”说完曾旭看着贺风献媚似的一笑,“你说是不是,贺总?”   贺风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了下来,他憋着气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说:“郁——金——香——是——我——送——的!”   满满的尴尬扑面而来,曾旭瞬间都想咬舌自尽了,他在心里面哀嚎:“悲催啊!怎么说啥错啥呢,情人节果然是克我们这种单身狗的啊!”   关于萧棠到底有几个男朋友的八卦没能火热太久,因为很快就被另一个更加劲爆的新闻取代了,那就是:贺风貌似也有女朋友了!   事情的起因是大喇叭王一雪去贺风的办公室送材料,无意中听到了领导打电话的声音,他当时正在预订城中最有名的法式餐厅。   当萧棠走进茶水间的时候,以王一雪为首的一众年轻小姑娘正聚在一起。   “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今晚七点,两位’,摆明了不是约会是啥!哎呦喂,我的心都要碎成渣了……”   接着茶水间里哀鸿遍野。   萧棠笑着给自己冲了一杯很甜的奶茶。   下午,时尚派对正式开始的时候,贺风和萧棠一起去了位于一楼中庭的活动现场。LED大屏幕上正放着情歌,甜美的女声在欢唱:“我的世界/变得奇妙更难以言喻/还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梦境/直到确定/手的温度来自你心里/这一刻/也终于勇敢说爱你……”今天的购物中心格外热闹,鲜花、巧克力装点出来的节日,到处都散发着浪漫的味道。年轻的男男女女都似洋溢着光彩,或羞涩或甜蜜。爱真的是一剂催化剂,让人人笑容绽放,连空气都莫名香甜。   吴总也早早地就到了活动现场,看见了贺风和萧棠就过来打招呼。他先是跟贺风礼貌地寒暄了几句,然后转而看向萧棠,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萧棠,”他直呼其名,语气里仿佛多了一丝亲昵,“不知道我的那束花你可喜欢?”   萧棠愣了一下。   “请原谅我的唐突,正好赶上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只是想借此表达我对你的感谢,谢谢你连日来的辛苦付出。”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萧棠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   “一会儿活动结束后我和同事们有个聚餐,不知道两位能否赏光一起参加?”吴总的语气彬彬有礼,说话时目光却只注视着萧棠,眼里是暖暖的笑意。   贺风第一次觉得台湾腔是如此难听,女孩子讲尚且可以说是娇嗲,男人说起来就显得阴柔,还有点缠缠绊绊的味道。   “非常感谢吴总的盛意,”贺风终于按耐不住了,“但是很不好意思,我们一会儿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萧经理恐怕抽不开身。”贺风的声音客气得有些冷淡。   其实昨天吴总就邀请过萧棠,她当时并未回绝,她一心想着要跟吴总搞好关系,还希望借此跟他们公司建立长期合作关系。这会儿吴总显然有些意外,还有一丝失望。某人已经不想再杵下去了,直接就说:“对不起,吴总,我和萧经理还要去巡场,先失陪了。”说完拉起萧棠转身就走。   大屏幕上正在唱:“是你变了/是你变了/灯光熄灭了/音乐静止了/滴下的眼泪/已停不住了/天下起雨了/人是不快乐/我的心真的受伤了……”贺风大步流星走得很快,萧棠跟在他身后,突然有些想笑,她轻拉他的衣角说:“喂,你干嘛那样对吴总?我还想跟他们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呢。”   “你和他休想有一点儿关系!”贺风闷闷地说道。末了,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幼稚,顺了顺气,又补充道:“我决定了,以后我们如果还要跟他们公司合作,全部都交由曾旭负责,你就不要再出面了。”   “曾旭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贺风还有点愤懑难平,“就该给那小子多找点活儿干,省得他没事儿老呛我!”   萧棠一直在笑,贺风的语气充满酸味儿,“你离那个吴总远点儿,挑这种日子送花,摆明了对你是有想法的,居心不良!”   “是哦……”萧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笑。   “然后果然就是借机约你吃饭,用烂了的伎俩。你要相信我比你更了解男人,看他对你那眼神就知道,要说对你没点儿歪心思,鬼都不信!”   “是哦,看眼神就知道……”萧棠抬眼跟贺风对视,他被看得极不自在,忙说:“我说那个吴总,你干什么呢?”   萧棠笑得可欢了:“你今天也送了我花,请问你又有什么想法呢?”   “额……我……”贺风好像听到了打脸的声音,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想笑,“其实……我……也是想约你吃个饭。”   萧棠狂笑不止。   ~~~~~~~~~~~~~~~~~~~~~~~~~~~~~~~~~~~~~~~~~~   夜幕降临。   六十八楼的旋转餐厅,将整个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霓虹闪烁,灯光、星光连成一片,点亮了属于这个夜晚的浪漫。   萧棠站在餐厅正中的舞台上,朱唇轻启,她的声音如同这夏夜的星空一般明澈,“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有一份特别的礼物,想送给我最亲密的爱人。”   音乐轻扬,婉转的唱腔如清泉流泻:“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也不是无影踪/只是想你太浓/怎么会无时无刻把你梦……”   萧棠一张口便惊艳全场,不少人拍手称赞,她却旁若无人一般,由始自终只注视着贺风一个人。她今晚一袭深蓝色的真丝长裙,长发高高挽起,一张脸显得更加小巧精致。她的眼神如水一般温柔,她对着贺风笑,脸上像花儿一样灿烂,她随着音乐摇摆身子,一缕细发正好垂到锁骨的位置,妩媚动人。   有侍者来问贺风需不需要添酒,他却觉得自己早已醉了。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贺风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待看清楚来电之人后,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萧棠从舞台上下来,满脸明媚的走向贺风。她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他叹了口气,一边起身一边说:“萧棠,你的餐后甜点可能等不到了。”   萧棠木然,贺风继续说:“我爸来了,他想要见见咱俩。” ☆、再见家长   贺父本来是在邻市考察,只不过当天的议程提前结束,他便抽空来了C市。   在车上的时候,萧棠就有一些紧张,她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张常在电视上见到的脸,正容亢色,不苟言笑,眉梢眼角总是透着一股威严凛冽。贺风好像察觉到了萧棠的情绪,他知道她一紧张就会不停地喝水,当瓶盖再次被拧开的时候,贺风的手覆在了萧棠的手背上。   “没事儿的,你不用紧张,我爸那人就是长相严肃了点儿,其实并非不易亲近,估计就是简单地吃个饭,有我在呢,没事儿的,你放松点儿。”   贺风笑着看了萧棠一眼,她却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似乎带着一丝微凉,也许他的内心也是有一些忐忑的,不然向来开车谨慎的他怎么会有分心的时候,以致于刚才差点儿就闯了一个红灯。   车子开到了市郊,拐进了一个类似度假村的地方。大门看着极为普通,招牌也不太显眼,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巨大的欧式喷泉后面掩映着一条小道,两旁全是高大的乔木,笔直葱郁,道路弯弯曲曲延展着,似乎看不到尽头,越往前走越是静谧,也不见有其他的人或车,但是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岗亭,站着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员,一个个神色凛然。   车子在最尽头处的一栋欧式小楼前停下。两层楼高的建筑,黄褐色的石材外墙,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室内灯火通明,人影簇动,却无丝毫嘈杂之声,所有人都仿佛训练有素,一切都井然有序。刚下车就有西装笔挺的工作人员迎上来,客客气气地对萧棠和贺风说道:“二位请跟我来,贺书记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人到了二楼的一间会客室。偌大的房间里只放了一张雕花长桌,华丽的水晶吊灯发出刺眼的光,让萧棠不敢抬头去看那长桌尽头的人,她的细高跟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一点儿声音,感觉每一步都柔软得吃力。   “说是八点半到,这会儿几点了?一点儿时间观念都没有,做事怎么这么不着调啊?”   贺父说起话来中气很足,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洪亮。他端坐在桌前,一袭中山装穿得工工整整,纵然现在是夏天,他的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一丝不乱。他真人似乎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年轻一些,清瘦一些,但说话时侃然正色的神情和电视上一模一样。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工作人员,一身黑西装,一动不动,同样的神色冷峻。   贺风赔笑:“我也没想到路上还会塞车,今天情人节嘛,约会的人太多,大晚上还车水马龙的。您老人家太会挑日子了,这种良辰吉日您不在家陪我妈,大老远地跑来公干,就冲您这种毫不利己,无私奉献的革命精神,党和人民就应该对您委以重任。”   “胡闹!说话能不能有个正型儿?”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开玩笑吗。爸,今晚我俩陪你过节。”说着贺风把萧棠往前推了推,“爸,这是萧棠。”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萧棠终于被推到了人前,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贺风往她身边靠了靠,两人肩贴肩站着。贺父则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就连他身后那个一直如雕塑一般的工作人员也在此刻扭了扭头。   贺父伸出一只手,“你好,贺风经常跟我说起你。”他的语气淡淡的,眉目间看不出任何神色。   “……贺书记……您好!”萧棠恭恭敬敬地握手,她本来想称呼“叔叔”,却又觉得唐突,所以临时改了口。   贺风斜睨她一下,什么都没说。   贺父吩咐面前的两人:“都坐下吧,杵着干嘛。”   有工作人员上前斟茶,萧棠这才发现桌上早已摆好了三套精致的青花色骨瓷餐具。琥珀色的茶水冒着烟,幽香四溢,光闻味道就知道是好茶,但是萧棠没有动,始终静静地坐着。   贺父喝了一口茶,又问:“萧小姐,听说你和贺风是同事?”   “是的,他还是我的上司。”   “那你俩谈恋爱公司领导知道吗?合乎规定吗?”   贺风连忙解释:“爸,我们是外企,才不会干涉你谈恋爱,更不反对办公室恋情,我们大老板是外国人,人家最尊重人权,你喜欢男人、女人都无所谓,更不会要求你将恋情‘向组织报备’。”   “胡闹!就算公司不管,你们这种关系在工作上也是需要避嫌的,知不知道!”贺父义正辞严。   其实,从进门开始萧棠就在默默地察言观色,贺父严正刻板的性格显而易见,她并不意外,只是从这三言两语中她亦感觉贺风对他父亲是有所畏忌的,虽然他嘴上说笑,但是不同于在他母亲跟前的肆意随性,他也显得谨慎小心。贺父与贺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贺风不论长相还是个性都更像他的母亲,他的性情直接且外放,而贺父则带有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感觉,让人看不透。   之后,不出所料,贺父又问了问萧棠家里的情况,有些什么人,父母是做什么的,萧棠都一一作答。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家庭出身与贺风相比是有一定差距的,她不知道贺父会怎么看,但是在她眼里,她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正直善良的双亲,这一点她并不比贺风或者其他任何人差,所以她始终不卑不亢。   贺风有些不耐烦了,在一旁嘀咕道:“爸,你怎么搞的跟政审一样?”   贺父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就在这时,身后那位工作人员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小声回了一句“好的”,然后便走到贺父身边说:“书记,夫人那边的视频已经接通了,她想跟您儿子视频。”   贺父吩咐贺风:“你随王秘书去偏厅吧,你妈妈很想你,她说你都两个礼拜没跟她打电话了。”   贺风没有动,他看了一眼萧棠,显然不放心将她留在这里与父亲独处。   “快去吧,别让你妈妈等太久。”贺父的语气明显不容商量。   萧棠突然意识到,贺父此举也许是故意支走贺风,难道他有什么话要单独跟她谈?不知道为何,萧棠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滥俗言情小说里面的情节,身份悬殊的男主和女主总是会遭到来自家庭的阻力。   当贺风的身影消失在大门背后,贺父的声音几乎与关门的声音同时响起。   “萧小姐,你觉得你和贺风真的合适吗?”   果然!萧棠在脑海里搜索,接下来应该是什么桥段?千方百计地阻挠,抑或用各种手段逼她放弃。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茶已经完全凉了,一口饮下,全是苦味儿。   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萧棠觉得整个人完全放松了。她之前也许是太害怕出错,紧绷着每一寸神经,究其原因,与其说是希望得到贺父的认可,不如说是不想令贺风失望。而现在她终于明白,她今晚表现怎样都不重要,因为贺父心里早有定论。此刻的她并不妄图扭转什么,但是她容不得别人质疑她和贺风,她觉得必须澄清自己对待感情的初衷。   萧棠坐直了身子,看向贺父,一字一顿地问:“那您觉得,怎么的两个人才算是合适的呢?若论家庭出身、成长背景这些,我和贺风的差异的确很大,可谓是截然不同,但是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和相同理念,更重要的是,我们尊重彼此,信赖彼此。他懂我,也能够体谅我,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们都能够做到心照不宣,无论是在工作或是其它方面,我都觉得我们很合拍。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我不知道您的评价标准又是什么?说实话,我很看重您的意见,因为您是贺风的父亲,但另一方面,我得坦率地讲,您的意见改变不了什么,因为感情这种事情,我只遵从自己的内心。”   萧棠摩挲着桌上的茶杯,平静的琥珀色里没有一丝杂尘,澄净而醇厚的样子让她想起某人给她的感觉,她笑了笑,语气平静而从容:“其实,在今天之前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我是怎么就跟贺风在一起了,认识他只是机缘巧合,我根本没想过他还会从S市来这里找我,所以我一直认为我跟他在一起有被感动的因素在里面。但是现在我忽然明白,自己也许早在不知不觉中已被他吸引,他善良果敢,热心仁义,这些恰恰就是我最欣赏的品质。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站在我的角度,他不止是男朋友,也不止是上司,他对我来说亦师亦友。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是那种愈久弥坚,发至内心的快乐,这种感觉于我而言是难得的,所以我很珍惜。在感情方面,我不是一个轻易尝试的人,但一旦做出决定,我亦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长长的一席话,萧棠说得不带一点儿停顿,她一直注视着贺父,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末了,她竟然感觉贺父的嘴角好似轻轻上翘,这是自她进门以来第一次察觉到他脸上神色的变化。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微微地探身向前,给萧棠的杯子里斟上热茶。   “萧小姐,你跟贺风在一起有多长时间了?你了解他吗?恕我冒昧,我已经对萧小姐进行过了解,你和贺风太不一样了。我这个儿子其实是个死心眼的人,有时候让人觉得可气,有时候又让人心疼。高三那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那种时候,在一个家长的心里,没有什么比高考、比前程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用了最强硬的手段将他们拆散。后来,他上大学最初的两年里,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再后来,我听说他开始交女朋友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气我,专挑我和他妈妈不喜欢的类型,而且没有一个长久的。他毕业工作以后,他妈妈越来越操心他的个人问题,特别是近几年,眼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却始终安定不下来,他妈妈便亲自张罗给他安排相亲,他似乎懂事了一点,每次都顺着他妈妈的意思,但总是处得不咸不淡的,隔不了多久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分手告吹,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他遇上你。”   贺父靠在椅背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萧棠看见他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不管人前在怎样威仪德重,这个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所以萧小姐,贺风的经历可比你复杂。他会这样,我有责任。以前我们总盼望着有一天他会自己想明白,可是眼看着他终于要定下心来,我又变得诚惶诚恐。当初他非要来C市,我是极力反对的,我怕他过于执念会容易受伤。现在我明白了,他对你的坚持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我只想知道,你对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坚持?”   萧棠笑了笑,答道:“我觉得贺风和我,其实是同一种人。”   有服务员打扮的人进来上菜,精致的碗碟摆了满桌,全是家常的川味小菜。贺父自己未动筷子,却先给萧棠盛了一碗汤。萧棠赶忙起身接住,略带惶恐地道了一声“谢谢”,贺父突然笑了,萧棠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眉高挑,眼角飞斜入鬓,那模样让萧棠想起某张更年轻的脸庞,原来这两父子竟是如此相似。   “我还有一个请求。”贺父突然说。   “您请讲。”   “空了到家里来玩,贺风他妈妈一直念叨着你呢。”   回去的路上,贺风一边开车一边放着广播,天气预报说今晚全市都是多云转晴,温度适宜,是个好天气。萧棠开了一点车窗,将手伸出去,风从指缝间吹过,无比凉爽。贺风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再一次问萧棠:“你到底跟我爸聊了些什么啊?”方才他打完视频电话回去的时候,就看到父亲正在给萧棠盛汤,更为惊讶的是,一贯不善吃辣的人竟然点了一桌子几乎全部带辣椒的菜。   萧棠收回了手,转脸看向贺风,“我们聊你的初恋呢。”   “初恋?!”贺风愣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不可能吧,我的初恋有什么好聊的?”   “贺风,你就实话告诉我吧,你之所以会喜欢上我,是不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你的初恋,或者说我长得就像你的初恋女友?小说里不是常有这种狗血情节吗?”   “你像她?”贺风“扑哧”一声笑了,故意说笑道:“她可比你漂亮!”   “你说什么?”萧棠也笑了,举起手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贺风一把抓住萧棠的手,正好红灯,他趁机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萧棠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他说:“因为你像我,笃念且执着。” ☆、意外   过去,萧棠从未想过会跟贺风在一起,不过一切的发生都是自然而然的,仿佛水到渠成,而要适应两个人的生活也并非难事。贺风的融入是采用一点一点慢慢渗透的方式。从最初两人一起分享一顿饭、一个夜晚,逐渐变成贺风一周大半时间都在萧棠家住。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一个人住太寂寞,公寓离公司远没有萧棠家方便,没有人做饭等等,然后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把他的东西一点一点往萧棠家挪。到最后,东西搬的差不多了,贺风干脆就不回自己家了,萧棠的小房子变成了两人的“蜗居”。萧棠看着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他逐渐侵占:衣柜里,贺风的衣服占了一大半;他的各种书籍、资料把萧棠原本就不大的书柜塞得满满当当的;浴室里,洗漱用品、毛巾、浴巾,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一蓝一红两把牙刷挨在一起,萧棠总觉得像两个依偎的小人。贺风还喜欢用两人的合照装饰墙面,把本来素雅的客厅弄得花花绿绿。萧棠发现原本一个人的生活因为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而变得不同,似乎更有家的感觉。除此之外,贺风还积极地融入萧棠的生活圈子。自从被萧母现场“抓包”以后,每次萧棠回家贺风就堂而皇之地跟随,因为他能逗得二老开心,萧棠也就由着他。萧父萧母因为身体原因也经常会到C市来看病,贺风每次都是鞍前马后忙里忙外,不仅周到,而且细心。萧父萧母对他赞不绝口,萧棠心里也大为感动。慢慢地,萧棠已经适应了贺风,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开始依赖贺风。有时候贺风有事晚归,萧棠就会睡不好。她暗笑自己都跟桃子差不多了,桃子是一直趴在玄关等到贺风回家才会回窝睡觉,而萧棠则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床的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响动才会心安。有时半夜作梦惊醒,她知道身旁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体温,他的呼吸给她慰籍,心中的恐惧随之被驱散。   爱就是习惯,依赖亦是一种体现。当萧棠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在爱一个人的道路上走了很远了。   从贺风的角度来说,他也很喜欢和萧棠现在这种状态,两人的相处一直是一种很自在的模式,相互需要而又不过分干预,甜蜜而又不腻味。贺风觉得萧棠符合他对女朋友的所有标准,她成熟、大气、善解人意,她从不干涉贺风的自由,懂得给他足够的空间,而她亦独立、有主见、识大体,不会给他带来压力。   但是,最近这几天贺风突然觉得有时萧棠太有主见了也不是完全件好事,她遇到事情也不跟他商量,贺风只能在一旁胡思乱想,心里很是烦乱。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公司年中都会有例行体检。那一天所有的同事都检查完毕,在停车场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唯独少了萧棠。   “萧经理好像有什么事,我看她被一个医生叫进了办公室。”说话的是王一雪。   贺风有点儿担心,第一个想法就是她的身体难道有什么问题?   “她在哪里?”贺风问道。   王一雪面有赧色,吱唔道:“三楼……妇科。”   “我去找她,大家再稍等一会儿。”贺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转身,大步流星地往门诊大楼走去。   还没走到三楼,他就看到了萧棠。她刚从电梯里出来,面沉如水,似有几分恍惚,差点儿跟相向而行的护士撞个满怀。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不知道萧棠在想什么,竟然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贺风之后才回过神来。   “没,没事。”她连连摇头,神色却是藏不住的戚然。   贺风正欲开口,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他伸手去摸手机,欲言又止。   两人刚到停车场大巴就到了,萧棠在几个同事的簇拥之下上了车。路上一众同事叽叽喳喳,碍于人多,贺风也不好再问什么。   回到公司以后,萧棠还是如往常一样工作,并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异常,贺风本来都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但是第二天中午曾旭的一句话又挑起了他敏感的神经。   午休时间营销部和行政部在一起聚餐,同时也邀请了贺风。菜上齐了,大伙都大快朵颐,只要萧棠胃口欠佳,一盘卤水烧鹅转到她面前,突然就开始干呕。身边的曾旭赶紧递了一杯茶过去,说笑道:“老大,你该不是有了吧?”   萧棠被嘴里的一口茶呛住,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萧棠的另一个女下属发话了:“曾旭,玩笑可不能乱开,这种事对一个未婚女性来说就算诅咒。”   萧棠这边终于缓过劲儿来了,狠狠瞪了曾旭一眼,半开玩笑道:“我是有了,分分钟就有了想收拾你的心。”   一桌子的人都在笑,唯独贺风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后面大家再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一个想法一直在他心头萦绕,忽然就觉得心乱如麻。   翌日萧棠要参加一个培训项目,要去邻市出差两天。贺风送她去高铁站。路上,贺风再次问及她的身体状况,萧棠只说没事,贺风提起前一日她干呕的事情,她说可能是胃上的老毛病,反而劝贺风不要担心。贺风很了解萧棠,她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人,她不会对自己的健康状况马马虎虎,但同时她也很固执,有些事她一旦拿定了主意,别人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有时候她面上不露声色,俨然一副锯嘴葫芦,实则主意拿得比谁都定。   贺风认真地思考过那件事情的可能性,结论并不是绝对没有可能。但他始终不敢挑明了问萧棠,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犹疑是因为什么,而最终的答案又是不是他能够承受的呢?   贺风被各种纷乱的思绪所扰,在心神不定中度过了一天。晚上回到家,萧棠不在,整个房子都显得特别冷清,一个人干什么都觉得没劲儿,就准备洗洗早点睡觉。手机铃响,是行政部的电话。明天早上贺风与总部的领导有一个视频会议,行政部的下属刚把会议上要用的汇报材料发到他的邮箱,特意打电话来告知一声。   贺风的手提电脑放在了办公室,他就想用萧棠的电脑收邮件。   电脑启动,聊天软件自动登录,一条离线消息弹了出来。消息来自陈嘉映,发送时间是萧棠出差之前的那个晚上。   陈嘉映说:“要尽快做B超检查,排除宫外孕的可能,在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先不要对外说。”   再往前看不到多余的聊天记录了,但凭借陈嘉映的这句话贺风就已经证实了自己连日来的猜测。那晚,贺风罕有地失眠了,他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却有一种陷在泥沼中的错觉。窗外的夜闷得不透一丝风,心绪仿佛根根纷杂的线,将人紧紧捆绑。   贺风的无措是因为他对目前的情况毫无心理准备。他是真心喜欢萧棠,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毕竟不长,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计划两人的将来,而且他很享受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但这种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之后,势必将其打破。他不是不可以给萧棠承诺,或者其它的,只要她要求,他都会考虑。但她的态度令他捉摸不透,这是他苦恼的另一个缘由。这件事他有直接的责任,但她却刻意回避,这是否代表着她对他的不信任?在两人的关系里,他一直是主动的那一个,他可以不去计较萧棠爱他有没有他爱她多,但是他不能接受两人之间的不坦诚、不信任,这才是最令他难受的地方。而且,他是了解萧棠的,只怕她已经单方面做了决定,她瞒住他只可能她想要用最极端的处理方式。虽然贺风一时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他甚至连“怀孕”这两个字都不敢去想,然而他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他更不能承受的词,那就是“堕胎”,这种事在他的观念里就是作孽,而且那对她的身体将是多大的伤害啊,让心爱的女人去受这种罪,他一想到这儿,心里就阵阵生疼。   第二天晚上八点,萧棠乘坐的高铁准点抵达C市。车还未进站之前,萧棠就给贺风打过电话,昨天他就答应了萧棠会来接她,眼下电话通着,却始终没有人接。   一直到萧棠走出了出站口,贺风还是没接电话,萧棠纳闷,这太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了。萧棠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推簇着走到了街边,川流不息的车辆闪着灯,照得人目炫,她杵在街沿上,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忽然,街对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熟悉的车身印入眼帘,贺风摇下车窗向她招手。他好像连掉头都等不及,直接把车停在对面的辅道上,然后穿过斑马线飞奔过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贺风拎起萧棠手里的包,替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   萧棠浅笑,她并不介意,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等到他。   “我去买了点儿东西,所以晚了一会儿。你忙了两天肯定也累了,走吧,先上车再说。”他牵起她的手,温柔地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其实这一整天贺风都辗转在各种矛盾与纠结中。工作早早地处理完毕了,下班时间也到了,他却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答应晚上要去接萧棠,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临近,他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既然已经知道,就不可能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但他该如何开这个口,他又想要何种结果,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清楚。一包烟抽完了,贺风坐立难安,他想去楼下的超市再买一包。超市本来有两个门,贺风买完东西之后没有走离他最近的正门,而是特意绕道一段去了超市的侧门,因为他记得那旁边有一个类似亲子乐园的地方。贺风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不正常,早上上班的时候,他看着路边一个推婴儿车的妇女发呆,绿灯亮了他都没有意识到,直到后面的车开始鸣笛,他才回过神来。公司里有一个女同事怀孕好几个月了,之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今天开会的时候他却时不时地看向别人高高挺起的肚子出神。而眼下,他也是反常的,他从超市门口出来就放慢了脚步,目光一直停留在旁边的亲子乐园里面。都是些很小的孩子在里面玩,有的连路都不会走,像只毛毛虫似的在地上蠕动,最大的也就一两岁的样子,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企鹅一样。贺风看着看着不由地嘴角上扬。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陪孩子玩,丈夫坐在跷跷板的一端,妻子带着孩子坐在另一端,每次上升,孩子就忍不住咯咯直笑,跟上了发条的玩具似的,声音极有规律又极富感染力,把他的父母也逗乐了。其实夫妻俩的穿着都很朴素,甚至说有点破旧,应该是这个城市里最最普通的劳动者,但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是让人无比艳羡的,一家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旁若无人地尽情欢乐,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色彩比任何光鲜靓丽的打扮都更夺目。   贺风渐渐走了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晃晃悠悠地朝贺风的方向走来。等到贺风发现时,孩子刚好一个踉跄,其实孩子是摔不着的,地上铺了软垫,四周也有围栏。但是贺风还是在第一时间伸手去扶。孩子没有倒地,但是下巴却磕在了贺风的手臂上,他以为孩子会哭,谁知道那双眼滴溜溜地盯着贺风转了几下后竟然笑成了一条缝。直到孩子的妈妈过来将孩子抱走,贺风还维持着倚在围栏外傻笑的姿势。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喜欢小孩儿,他总嫌小孩子麻烦,又吵闹。但是刚才那个小小的身躯倒在他臂弯里,竟是那样软,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像个玩具公仔,又像只小动物,挺舒服,软绵绵的,暖暖的,好像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   这种感觉原来也不错!贺风心里突然城门洞开。他想象着一张既像他又像萧棠的小脸儿,应该很漂亮。有的时候天意的安排就是最好的。萧棠有耐心,又温柔,她肯定会是一个好妈妈。而他呢,他可以去学啊,这有何难,别人能做到的,他自然也能。刚开始,要他突然去承担更多一份的责任,他心里难免有些恐惧和不安,但是一想到有一条纽带将他俩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终于他们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体,心中的甜蜜似乎将其它的情绪慢慢融化。至于他之前一直苦恼的萧棠的态度,他突然觉得自己太傻了,她人都在他的身边了,还有什么患得患失的?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但不管她怎么想,他都可以去争取啊。他给自己打气,他怕什么,他是男人,理因主动。两人能在一起,也是他追了两个城市,死缠烂打,努力争取来的啊。所以这一次,他也一定能搞定她。   最难的是做决定的过程,当有了决定,也就一身轻松了。贺风看看手表,萧棠的车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他扔了烟就往停车场跑,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他有太多的话要跟她讲。但是,他突然反应过来,在这之前他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爱的守护   贺风没有将车开到萧棠家,而是停在了离小区不远的一个公园里面。   在路上的时候萧棠就感觉到今晚的贺风有点儿不大对劲。萧棠刚上车他就从车后拿了个靠垫给她,说是让她枕着腰坐舒服一点儿。之前萧棠在车站门口买了一杯冰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贺风换成了一瓶常温矿泉水。在车上他好几次欲言又止,萧棠看出他是有心事的,而她亦不动声色,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公园里面很安静,夜风温和,月朗星稀。这氛围还不错,贺风暗想。   “出差累吗?”他随便找了个话题。   “还好。”   “培训的事还顺利吗?”   “挺顺的。”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也难免紧张,只能环顾左右而言它,半天入不了正题。   最后还是萧棠受不了了,直接问贺风:“你刚才去买什么东西了?”   贺风摇下车窗,好似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吗?”   萧棠疑惑,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   贺风脸上挂着笑,实则内心却像是在打鼓,这让他想起了学生时代,每次大考之前的感觉。   “这么美的月色适合做点儿浪漫的事,”他顿了顿,掏出一个黑丝绒盒子,“我想求个婚,你觉得怎么样?”   萧棠着实吃了一惊,她也不说话,因为脑子里完全是空白一片。   贺风见她这样,心里一下子没底了,脸上的表情也立马僵住了,“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但是请你相信……我有经过深思熟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但不管发生什么,我愿意跟你共同面对……”   贺风暗骂自己怂,先前打好的腹稿一见她的面就全忘了,这乱七糟八说的是什么啊,一点儿都不浪漫。他向来都是自信满满,巧舌如簧的啊,如今怎么也有说话咬舌头的时候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萧棠还是不说话,他突然来这一出将她整个人都搞懵了,她呆呆地坐着,窗外好像有虫鸣,叫声轻快。她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样子,心情却莫名地愉悦起来。   贺风很紧张,深吸了两口气接着说道:“萧棠,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真的是很认真的,我跟你在一起很快乐,我想给你一个未来。很多事情我们来不及去计划,这也许就是天意,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愿意跟你一起去承担。”贺风顿了顿,才又慢慢地说:“其实,怀孕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   萧棠本来整个人都是晕晕的,听他说话像是在云里雾里,但是关键词还是抓住了,她赶紧打断他,“你说什么?怀孕?”   “其实……昨晚……我无意之中看到了陈嘉映给你的留言。”   “什么留言?”   贺风如实复述,末了又说:“你就别瞒我了,那天体检完你就满腹心事的样子,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我告诉你,我不希望你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我愿意对你负责,对孩子负责!”   体检?孩子?萧棠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突然“嗤”的一声笑喷了,“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怀孕!”   这下轮到贺风懵圈了。   “怀孕的是陈嘉映,她自己验出来的,心里还有点儿没底,才跑来跟我讲。至于体检那天,我是碰到了我妈妈的主治医生刘主任,她把我妈妈的检查报告给我看,怀疑有子宫肌瘤,所以我当时的情绪有点儿低落。”   贺风还跟一个傻子似的愣在那里,萧棠用手指使劲戳他的头,调笑道:“你是不是被吓坏了?”   贺风突然也笑了,他挠了挠头,终于回过了神,“刚开始是被吓了一大跳,确实是慌了神。喂,你别笑呀,这是大部分未婚男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不过后来慢慢就接受了,再想想就觉得也不错,一举两得啊,也许这样你就不会跑了。”   “你担心我会跑?”萧棠眨着眼睛望向贺风。   他咬了咬嘴唇,笑容淡了一丝下去,低低地闷声道:“其实……我还真有点儿……没把握。”   萧棠想笑,每次当这个自信满满的男人在她面前露出犹疑的神情,她都会想,这个样子的贺风是不是只有她才会见到?   萧棠缓缓地贴近贺风,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说:“傻瓜,有了你我往哪里跑啊?”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投怀送抱,兴奋地一颤,立马圈住了她,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喃喃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再说了,我跑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又怎么能逃出你的掌心呢?”   这话说得让贺风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舒坦极了,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激动不已:“所以一定要把你栓牢了!”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双眸似水一般温柔,他把黑丝绒盒子摊放在掌心,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一起轻轻地打开盖子,一只精致的手镯缓缓呈现在萧棠的眼前。   贺风牵起萧棠的左手,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也极其认真,当手镯被戴在萧棠的手腕上,玫瑰金色的镯身刚好遮住萧棠的旧伤,正中是一个花朵造型,晶莹剔透的钻石闪着夺目的光。   贺风轻抚萧棠的手腕,柔声说:“萧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伤痛,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让你快乐,让你幸福!”   萧棠也不说话,直接回应贺风一个温柔的吻。今晚的萧棠主动得让人意外,贺风则完全受不了她的一丝挑弄,他愣了一秒之后便主动进攻。他攫住她柔软的双唇,忘情地吮吸,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他觉得施展不开,他挪身到副驾,压在她身上,一边快速地调整着座椅按钮,一边继续上下其手。   窗外有人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像是有路人经过,萧棠使劲推了推贺风,几次之后,某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身体。   贺风抱怨:“总在这种紧急关头暂停,对我身心都是极大伤害,不行!你得补偿我!”   “好,补偿你。”萧棠对着他一边笑一边整理衣服和头发。   贺风立马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得一把抱住萧棠。   两人就这样一直搂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路人也像是慢慢走远了,萧棠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贺风怀里抬起头,对仍然陶醉在幸福中的某人说:“喂,哪儿有人求婚送手镯的啊?”   贺风挑了挑眉,笑道:“摆出来的戒指钻石都很小,我怕收买不了你,但是要大的就得定制,我又不想等,只有这条手镯上的那颗我看着合适,既不小气,又不显张扬。”   萧棠不语,低头抚摸手镯上的那朵花,他倒挺会挑,五瓣形的小花,样子看着极为眼熟。   “这是……”她故意问。   贺风:“海棠花,属于你的花。”   萧棠浅笑,他果然是花了心思的。再细看,海棠花的旁边还有一圈碎钻做的小花,但这回萧棠有点儿认不出来了。   “那这个又是……”   “满天星,十月的生辰花,属于我的花。”   贺风的声音轻柔如和风拂过,萧棠却心绪如潮涌。满天星花语“一生的守护”,他的花包围着她的花,就如他的爱守护着她。他何止是花了心思,简直煞费苦心!   眼见萧棠许久不说话,贺风突然有了几分不确定:“怎么?你不喜欢?”   “反正我下个礼拜该过生日了,提前收着就当生日礼物了。”   “我求婚呢,什么生日不生日的。”   “我诈胡呢,你再好好想想吧。”   贺风大笑道:“我早想好了。”   “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你也别考虑了,只赚不赔的生意,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贺风说着就欺身过来想要亲萧棠,她努力别开他的脸,抗议道:“戒指都没有,这算什么呀!”   “你的意思有戒指就行?这还不容易!”贺风说着就要去发动车子,萧棠笑着去拉他的手,他反手一把握紧了她,兴奋不已:“有了戒指就要答应啊,你可不准反悔!”   萧棠看着眼前这个无比认真的男人笑得很开心,片刻之后她调正了身子对着他,笑容慢慢收敛,“贺风,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吧。”   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你陪我去看一个人吧。”   ~~~~~~~~~~~~~~~~~~~~~~~~~~~~~~~~~~~~~~~~~~   八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贺风陪同萧棠去往一个他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山里小镇。说熟悉是缘于他在很早以前就从电视画面中,从无数的媒体报道中知晓了这个地方,陌生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去过,但他知道那个地方对于萧棠的特殊意义,因为那里埋葬着她永远的惦念。   那日的天气出奇得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贺风跟在萧棠身后沿着并不陡峭的山路拾阶而上。青山激荡,绿水环绕,贺风很难将这个灵秀的地方与那场惊天动地的灾难联系在一起。抑或是经历了太长的年月,表面的痕迹都在时间悄然无声的冲刷中被拂去了,只留悲戚在怀念的人心中,成为经世不可磨灭的疤。   这一路上萧棠的话都不多,刚才在车上她也是一阵阵长时间的沉默,贺风很怕她会触景伤情,他走上前去挽起她的手 ,她回以他一个浅浅的笑,两人并肩前行,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清浅的两道身姿,十指紧扣。   很快就到了山顶的公墓。因为并不是祭拜的时节,偌大一个地方几乎没有什么人烟。这里跟大多数的公墓一样,寂静而空旷,草木繁盛,却有一种盖不住的凄清,苍翠的松柏掩映之下是座座灰黑色的墓碑。曾经无数鲜活的生命在那一场地动山摇中灰飞湮灭,如今也像这平静的大地一样,在泥土之下重新归于安宁。萧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轻,怕惊扰了长眠的人,也怕打碎了她的回忆。   “其实,今天是我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安葬了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萧棠淡淡地说。   贺风一默,紧了紧怀里的人,什么也没有说。   萧棠继续道:“过去我总是不敢一个人来,我始终不能接受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我没有勇气站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今天,谢谢你能陪我来,我相信他也是高兴的。”   两人走到了公墓最高的一排,在一个墓碑前伫立。萧棠轻轻抚摸上面的名字,声音低低的,“雨谦,我们来看你了。”   贺风将一束菊花放在墓前,握紧了萧棠的手:“我记得一个作家说过,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异常有力,有风吹过,他的声音也好像随之在山谷中回荡。   萧棠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阳光照得一室明媚如春,荧幕上片尾曲已经响起,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躺在爱人的怀里,即使谈论着最沉重的话题也并未真正伤怀。而林雨谦,他一直都是睿智的,仿佛早已把一切洞悉看穿,他温柔地拂弄着她的长发,在她闭上眼之前贴着她的耳边低语:“我一直相信村上春树的一句话,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有眼泪在打转,但是与伤感无关,萧棠紧紧地拥住贺风,她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释然原来也很简单。   贺风陪着萧棠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山间清凉,风又大,他默默地帮萧棠紧紧了外套。   贺风对萧棠说:“你陪他说说话吧,我去下面的大门口等你。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他说。”说完正欲转身,萧棠还拉着他的手,他淡淡一笑,柔声说:“不着急,你们慢慢说,我会在下面一直等着你。”   待贺风走后,萧棠蹲在墓前,将墓碑上的灰尘慢慢擦拭干净,她做得很慢,一点一点地擦,格外仔细,然后又将坟头的枯草和树枝捡了捡,做这些的时候,她一直面带着微笑,神色平静地一如她和他过去的每一个平常时刻。   她一度以为,再次站在他的面前,自己肯定有很多的话要说,这么多年积累的思念,足以汇聚成万语千言,然而当她真的再次面对他,竟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雨谦,”最后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如果你想我了,就常来梦里看看我。我相信你是懂我的,我想告诉你,我现在很好。”   有鸟雀振翅,轻鸣一声之后没入幽静的山谷之中。萧棠想起那日陈嘉映回复的信息,她说:“六道轮回,往来流驰,转世为鸟,振翅翱翔,天高海阔。”   一颗泪滴落,打在菊花洁白的花瓣上,最后慢慢向下滑落,没入泥土。   她是相信的,她一直都相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直都在,他永远都不会消失,在她心中,也在很多很多人心中……   离开公墓的时候,萧棠最后一次站在山顶远眺。公墓后面不远处的山谷中依稀可辨残垣颓瓦,断壁危楼,那是小镇的原址,在地震中几乎被夷为平地,后来废墟被保护了起来,变成了震后遗址博物馆。而前面的山脚下是重新规划修建的新镇,远远的就能看到一条小河从城中穿流而过,宽敞的街道纵横交错,充满民族特色的建筑鳞次栉比。有青烟缭绕,也不知道是什么,但萧棠却觉得像炊烟,她想象着下面生灵挤挤,为俗世烟火而忙碌,那才是最真切的生活味道。不久前萧棠从新闻报道中得知,受持续暴雨的影响,小镇地震遗址全部浸泡在洪水之中,受损非常严重。有专家呼吁投入资金加大保护力度,也有人反对。萧棠认为那遗址本就会慢慢消失,总有一天会与自然融为一体,就像那些消逝的人和过往。回忆往后,渐行渐远,而往前看,还有生活,时光依然,一切都还在继续。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